他叫颜辅仁,可这辈子都没能辅出仁士。他幻想着海晏河清,却被朝廷这潭浑水搅和得满身泥淖。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1]”他从容唱着。
“永不罢颜先生相,永不黜赵太尉官。”
这不是恩赐,这是枷锁。他的身心都被这条遗诏锁住了。只要他死了,任何被这副枷锁困住的人都可以解脱了。
圆凳滚在地上,影子在屋中挣扎。
屋外月正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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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承瑢回到家去,痴痴坐在案前。他手里抓了一支笔,却许久未落墨。
他不断回忆太尉的模样,血与腥刺进他的每一个感官。
“为人臣者,当奉明君。”
思及此,他终于落笔,在札子上写下了很多字。
夜深了,思衡看见书房灯一直未熄,想着送点粥过去。刚进门,还没来得及把热粥放在桌上,便看到谢承瑢的札子。
本来他是没有要看札子内容的,可无意之间瞥到“辞官”二字,心猛地一蹦:“哥在写什么?”
“札子。”谢承瑢淡淡说。
“札子?辞官札子?”
谢承瑢未停笔,坦然说:“是。”
思衡手一滑,半碗粥泼在桌上。滚烫的粥顺着桌面慢慢流淌,牵成线坠在地。
“你要辞官?这怎么行呢,这不行的!”思衡有些急了,“为什么要辞官?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辞官!”
“没有好端端的,一直都没有好端端过。”谢承瑢写完札子的最后一个字,折起来反扣在桌上,“朝中局势如此,我不得不这么做了。”
思衡说话抖了:“辞官……也不至于辞官!太尉的事儿,一定还会有别的办法的!瑢哥!”他跪下来恳求,“怎么能辞官呢?血和肉换来的马军都虞候、承宣使!怎么能丢了呢?你再想想,再想想!”
谢承瑢见他跪下,立刻去扶,可思衡就是不起身:“你再好好想想!你一定不能冲动啊!你……”
“我没有冲动。”谢承瑢坚定说,“我为人臣,只奉明君。如若天子并非明君,我不愿奉诏。”
“不行啊……我不知太尉一案到底和你有什么关系,如若单单是为了赵二,你决无意义做到如此!为了他们,丢官丢爵,真的值得吗?”
“值得?你知道么,今天是太尉,明天就是我。功臣都能落得如此下场,我靠着之前那些虚无的功绩,又能安然到几时呢?如若这一回让那些奸臣得逞了,下一回,他们想怎么陷害谁就怎么陷害谁了。”
“你不会像太尉一样的,官家也不会如此待你!”
谢承瑢也跪在思衡面前,郑重道:“天子恩宠,不过黄梁一梦。今日恩宠,明日冷落;今日信,明日疑。一人之心,何以揣度?官家能如此对太尉,来日就能如此对我。今日我不为太尉做什么,来日,也不会有人为我做什么。就算是为了我自己,也要不顾一切地救出太尉。”
“你在逼官家,官家不会高兴的!”
“我是在逼他,因为他也在逼我。现在真相如何已经不重要了,苦劳也不值一提了,天理也不在了。我不替太尉说话,还有谁能替太尉说话呢?”
思衡哭着说:“总之你不能辞官,你不能辞官!”
谢承瑢握住他的手,安慰道:“我辞了官,就再也不用胆战心惊地受怕了,也再不用杀人了。辞了官,是保命,也是自由。”
“那从前那些苦,就白吃了吗?”
“我以后还会吃比从前还要苦的苦,我不能再回头看了。”
***
李祐寅今天又没上朝。
他还在为昨日颜辅仁指责他的事情耿耿于怀,以至于茶饭不思,夜难安寝。他在崇政殿里坐了一夜,一大早又收到群臣奏疏。
“官家,官人们都从垂拱殿出去了。”韦霜华进来说。
李祐寅“嗯”了一声,随手把札子挪过来看,第一份就是颜辅仁的。
他道:“相公今日札子交得这么早?第一个。”
“相公家的小厮昨儿半夜就在宫门外等着了。”韦霜华说。
李祐寅没说话,把颜辅仁的札子放到一边,懒得翻看。又看第二份,谢承瑢上的札子,读到一半他就怒不可遏,骂道:“混账!”
殿内内侍各个吓得低头。
韦霜华斗胆问道:“官家何以恼了?”
“混账谢承瑢要辞官!”李祐寅气得把札子砸到地上,指着骂说,“一个个都疯了!这么想辞官,我成全他啊!把他贬到钦州,永远都别再回来了!”
“官家万万不可。”韦霜华说,“钦州路远,谢管军是将才,大周不能亏了他。”
“将才,将才!是蠢才!是庸才!”李祐寅抚着自己胸口,“他也在为赵仕谋求情,真是执迷不悟!你说他是为了赵仕谋,还是为了赵敛?!”
韦霜华道:“管军本身就是知恩图报的人,所做之事,并非是为了谁,应当是成全本心。”
李祐寅不说话了,又拿出下一份札子,未看之前便猜是来为太尉求情的,打开一看,果不其然。
他看也不看,丢到一边去,问道:“赵仕谋入狱多久了?”
“回官家,约是一个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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