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敛抱着碗发呆,不知为何,脑子里飘出来一个人影。
梅影幢幢,暗香四溢,有人着宽袖袍,藏匿枝间。他那只修长白净的手压下枝头,露出澄明的眼。
“我的灯……”堵住了。
手中碧碗滑落,掉落在地。赵敛耳边响起张妈妈的怨嗔:“我方才还说二哥有长进!”
“是我错了。”他反应过来,赔罪道,“下次再也不敢了。”
他看着张妈妈收拾碗勺,端着出去;瑶前也抱着换下的布条,悄声退下。
带上门那一刻,赵敛竟然又开始想花。他想到被指间压下的蜡梅,风拂时落在发上的白花瓣,又或是枝头上不落的梨花。
随着那些花看去,都不出意外地,瞧见一个人。
“你把什么都写在脸上了,不也算是‘我心昭然’吗?”
赵敛黯然,躲进被子里。在黑暗中,谢承瑢的每一个神态都更加深刻。
他想到谢小官人持枪时决绝凌厉的双眼,射箭时干脆利落的手臂,还有骑马时的飒爽英姿。
可他又想到北营里那些流言蜚语:“太尉之子么……”也不过如此。
赵敛何德何能呢?他和谢小官人之间,还差好大一截。
被子里太闷了,赵敛掀开被子,对着帷幔喘气。他躺在软衾中,突然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
谢承瑢在他眼里,是对手,更是鼓舞士气的战鼓。而他在谢承瑢眼里又是怎么样的呢?是简单的“太尉之子”,还是纨绔子弟?不得而知。
他后悔原先逃课了,也许在谢承瑢心里,他从来都是不乖。
赵敛还没琢磨出来,就听屋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瑶前推门而进,欢喜道:“二哥,纪公子、程郎君和谢小官人来了!”
赵敛惊坐起!
“我来了,你叫他们先去逛逛,等我一会儿!”说罢急忙束好自己凌乱的发,手忙脚乱地卷起被衾。他才把绛色袍子穿上,忽然想起来,自己老是穿这个颜色,谢承瑢会不会看腻了?于是在橱里挑了一件淡青色的袍子。
这个颜色不显气色,能把他衬得更憔悴。
他就是要更憔悴,装会儿可怜。
*
谢承瑢今日是要送刀。此刀长五尺多,刀细而重;刀柄上镶嵌金制云纹,繁复却不累赘,精致又靡丽。因其太过显眼,只能先用刀袋套住,又裹几层锦缎,这才勉强能带出门。
书院人多,也怕别人发觉,谢承瑢把刀放在思衡处,要思衡好生抱着。直到下学,三人聚了,这才开始说所带之物。
纪鸿舟带的是蜜饯,据他说,二哥最爱吃南门大街的王氏蜜饯果子,这次一并买了好几斤;程庭颐带了母亲绣的护膝,春天半冷不热,正好给二哥保暖。
纷纷问向谢承瑢,他回答:“我带了一把刀。”
“殿前司的那把?”
“不是,是别的刀。”
纪鸿舟有意看刀,可毕竟是谢小官人送给二哥的,不便看了。
讨论罢,就一齐去往赵宅。
通报过后,他们跟随管家从小门进,七绕八绕到宅内去。
赵宅安静,太尉公务繁忙,要到天黑才能回;赵家大郎要去读书,也不在家。倒也免去拜见,三人更自在些。
留各小厮在外堂等候,只让他们三个进院观赏。
宅子很大,谢承瑢记着进门所见,游廊外花草彩蝶,每一处景致皆不同;越至里,越发漂亮,小桥流水,奇石巧树,颇有些江南水乡之韵。
方才过桥,就看见赵敛奔着跑来,活蹦乱跳,丝毫不像受过重伤。
“二哥!”纪鸿舟也向赵敛跑去,互相作过揖后,才转身向后面人挥手。
谢承瑢在桥上同二哥拱手,这才下桥来,又拜过。
“伤怎么样了?将来还能挥刀么?”纪鸿舟问。
赵敛都忘了手上有伤呢,忽作疼痛模样,弯下身佯装:“疼死了!掉一块皮,你知道我每天换药都怎么过的么?”
“怎么过?”
“疼得想死。”
谢承瑢听了,非常关心:“这么疼么?有没有用好药?”
赵敛本来想说没有好药,但纪鸿舟抢在他前头说:“放心,二哥怎么会不用好药?”
“那就好。”谢承瑢松了一口气。
赵敛有点恼:“谁说我有好药了?”
纪鸿舟大笑,拉着赵敛又往前走,把那两个丢下了。
“我什么时候说我有好药了?”赵敛捶了纪鸿舟一拳,“我没有好药,你不要乱说。”
“没有好药你还能成这样?早在床上不能动了。”
失算了,赵敛想,就应该躺在床上见他们的,这样子谢承瑢还能更关切。他很后悔,甩开纪鸿舟:“我头疼,你别靠着我。”
“怎么又头疼了?”
“我本来就头疼。”
他四人里,从来都是纪鸿舟与赵敛玩得好的,谢承瑢与程庭颐插不上话,只能跟在后面沉默。
程庭颐所居处比赵家要小太多,不及一隅,他第一回 见这样大的宅子,忍不住东看西看,还到池边看鱼,惊奇地拉住谢承瑢的袖子:“红鱼!好漂亮的鱼!”
谢承瑢也看,回应道:“真漂亮,这什么鱼?”
“不知道,但应该不是我们吃的那种鱼。”
“这些鱼吃什么?虫子?小蚯蚓?”谢承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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