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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算_梦溪石/古镜【完结+番外】(35)


“都给我滚出去!”丁禹山面对着他父亲,头也不回大喝道,声音中的火气和焦躁不言而喻。
“少主……”进来的是他的贴身侍卫曹冰,从小与丁禹山一起长大,名为主仆,但qíng分非比寻常,自然不会被他这一喝便吓退,只是看了看chuáng榻上的帮主,又望着自己少主僵硬中流露着孤独的背影,不由暗叹了口气。“二当家还是没有下落,派出去的人还在继续搜寻。”
“不用找了。”丁禹山转过身,铁青的脸色满布胡渣,双眼里的血丝显示着他已经多日不曾好眠。
“二叔武功那么高,不可能无缘无故出意外的,却偏偏在这当头失踪,如果他想出现,早就出现了。”
“少主,现在内外不定,不是疑心的时候,底下那些人,都盼着您出来安稳人心呢!”曹冰有点着急了,漕帮现在内有帮主昏迷不醒,二当家无故失踪,三、四当家心怀叵测,外有北面沧海门虎视眈眈,如果连丁禹山也自bào自弃,那么他们就真的没有希望了。
“我也不希望做如此猜想,但是二叔他……”声音里流露出一丝痛苦,丁禹山闭了闭眼。“传令下去,召集所有当家议事。”
“您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丁禹山摆摆手,示意他先出去,曹冰无奈,只好离去,房间里又剩父子二人。
“爹,你醒醒,告诉我,真的不是二叔……”他缓缓地伏下身子,头埋入臂弯,声音渐渐含糊颤抖,复不可闻。
本来所有的人事都很美好。
虽然他并不成器,但是爹正当盛年,与爹有八拜之jiāo,现在是漕帮二当家的二叔耿清河智比诸葛,又忠心耿耿,向来是爹的好帮手,而三叔、四叔,常年在外奔波,也是极有才能手段的,漕帮一切都向着好的方向发展,如果说今天的漕帮已经很风光,那么明天的漕帮只会更风光。
但是一觉醒来,一切都变了。
他爹突然昏迷不醒,所有大夫都诊断不出原因,更不知道是中毒还是生病;而一向被爹倚为左右手的二叔,却刚好在这个时候失踪,无人知道去向;只剩三叔四叔,因上面没了压制,突然之间豪慡仗义的面目便变得有些狰狞。
这种qíng势下,就算一时尚未大乱,下面的人也开始蠢蠢yù动。
眼看爷爷和爹一手建立起来的漕帮就要四分五裂。
他突然又想起小时候,娘亲早逝,爹忙于帮务,经常几天几夜也见不到人,这个时候常常是二叔陪着自己,背着他逛遍大街小巷,买糖买玩具逗自己玩,教武功学认字教做人的道理,与其说耿清河是他二叔,倒不如说是另一个父亲。
这样的二叔,怎么能让人相信他就是谋害父亲的凶手……
紧紧握住拳头,指甲已经掐进ròu里,掐出了血丝,但再大的疼痛,也比不上心头的痛苦。
二叔,求求你出来,出来告诉我,父亲的事qíng与你无关,求求你出来主持大局,像以前一样一直站在我身边,教我做事,教我做人……求求你……
心底无言地呜咽,却不知不觉泪水早已爬满了脸庞。
此时,千里之外,却有两人在垂钓,悠然自得,闲适如神仙。
垂钓比的是耐心。
从天蒙蒙亮到现在将近晌午,一头一尾,身体未曾动过,岸上的人远远看去,说不定还以为船上的人都睡着了。
“多少条了?”船头的声音淡淡传来。
沈融阳一笑,拉起竿子一看,鱼饵已经没了,身后竹篓却还空空如也,再一看船头那人,似乎惨况相当。“看来我们都不是这块料子。”
那人从船头走过来,在他身旁坐下,两人都没有摇橹,任凭小船慢慢飘dàng。
水面上人很少,今天一直是yīn天,làng有点大,而且刚下过雨,除了两三只捕鱼小船,根本没有见到泛湖的游人,只有他们两人,静静坐在船头毫无动作,显得令人注目。
陆廷霄从未想过自己有垂钓的闲qíng逸致,但是现在这种qíng景,却并不让他觉得不耐,身旁这个人仿佛有种奇异的力量,便是就这么坐着,也觉得心境沉淀如深井,冰澈清凉。
“廷霄兄在想什么?”微暝的双眼缓缓睁开,沈融阳说话的时候,常常面容含笑,令人如沐chūn风,这是他数十年来养成的习惯,却很少人能看出他笑的时候是不是真心带着笑意。
陆廷霄突然发现他对眼前这个人的了解已经到了一定程度,因为自己能看出此刻对方的心qíng是轻快惬意的,而在这之前,他根本不会想过去探究一个人的内心。
“如果一年前有人跟我说,我会在这里垂钓,我必然不相信。”
“这世间有许多事qíng,只有想不到,却没有发生不了的。”眼前湖面开阔,小雨淅沥,颇有chūn趣,沈融阳静静看着,想起两人初识的qíng景,及至数次危难关头,到那个人对自己说,我对你有所qíng意,就如男女之间,我想知道你的想法。
陆廷霄不愧是陆廷霄,这世上只有他想不想做的事,没有他敢不敢做的事。
沈融阳嘴角微微弯起,在他那番话之前,自己从未往那方面想过,但在他的话之后,自己的心,是不是起了变化?
我不知君,还有何人知君?这确实是沈融阳的心声,只是在这句话之外,是否还有什么?
你真的只是把这个人当成朋友吗,他说对你有如男女之间的qíng意,那么你呢?
如果没有经历过曾经的背叛,那么他跟你说这番话,你还会接受吗?
人生难得一知己,陆廷霄却不仅仅是知己,还是在举手投足之间就能知道自己所思所想的人,而自己亦然。
问世间,这样的人能有多少?
陆廷霄看着沈融阳微微出神的模样,并没有言语,他知道对方需要时间去思考和决定,而他也一直在等。
等待是一件需要耐心的事qíng,而之于陆廷霄来说,似乎是一种乐趣,因为他不觉得与沈融阳在一起,是一件需要耗费耐心的事qíng。
小船离岸边已经不远,陆廷霄起身,带着船上的轮椅足尖轻点,紫衣翩然,如天际之云,落于江边。
将轮椅放下,他又折返船上,将船头的白衣人抱起,如前番一般回到岸上。
直到二人远去,岸边渔民还未回过神来。
这究竟是何方高人,还是天人下界?
若只是凡人,又怎会有那般冰雪玉石的容貌和风姿?
此时的抚州还是属于南唐的。一面是歌舞升平,一面是岌岌可危,南唐此时呈现出极端分化的两面xing,只不过宋军一日未打过来,一日便有饮酒作乐的理由,对于远在开封的宋主来说,南唐已是囊中之物,但是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只要战火未燃,该gān嘛还得gān嘛,柴米油盐酱醋茶,琴棋书画诗酒花,抚州显得富饶极具qíng致。
抚州城内有间玉酿坊十分有名,几乎汇聚了当地所有小食,又做得别具特色,只要来到抚州的人,无不想找机会进来一饱口腹之yù。
两人一踏入玉酿坊,便有店小二殷勤上前招呼。
“两位客倌里面请!”
“这位小哥,请帮我们找个二楼的包间,再把这个jiāo给贵掌柜。”沈融阳笑着给了他几两碎银打赏,却又递给他一缕七色璎珞。
小二心中奇怪,但他见多识广,也不张扬,高高兴兴地收下银子,依言将客人所给之物jiāo给掌柜,谁知道掌柜一见到这七色璎珞,啥也不说撩起袍子就跑上二楼去了,看得店小二直犯嘀咕。
“不知公子来到,还请恕罪。”那掌柜走进包间,便恭恭敬敬一揖。
“范叔怎么还来这套,是我们叨扰了才是。”沈融阳笑容温煦,却是真心高兴。
范闲也很高兴,从前他也曾教过沈融阳的功夫,是如意楼的长老,后来年纪渐大,便自请到这抚州玉酿坊做个掌柜养老了眼睛移至陆廷霄处,诧异于此人的气度,竟不逊于公子。“这位是?”
“陆廷霄,我的朋友。”
“原来是北溟教主。”范闲讶然道,朝着陆廷霄郑重行礼。“听闻我家公子受伤,多赖陆教主相救,老朽实在不胜感激。”
“不必如此,举手之劳。”陆廷霄淡淡道,身子微微一移,侧过身没有受他的礼。
他与沈融阳之间的关系,没有必要向别人细说。
“范叔,最近这里,没什么大事吧?”沈融阳笑道。
“大事没有,倒是有一桩,近来也算是不大不小的烦恼。”范闲微微苦笑,“漕帮帮主丁鹏昏迷不醒,二当家耿清河下落不明,漕帮最近总是派人在抚州城各处搜寻耿清河的下落,咱这里三不五时便要受一回骚扰,损失不大,但也烦人,老朽又不想为了这区区小事就劳动如意楼的力量。”
正说着,外面便起了小小的喧哗。

第43章

范闲推开门走出去,就看到一楼大门口站着一伙人,正是这几天一直在全城搜索大肆扰民的漕帮帮众,漕帮向来跟抚州官府关系不错,所以这一次官府那边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要这些人不是太过分,范闲同样不会qiáng出头,让玉酿坊bào露出来,店小二早就得了他的吩咐,远远地躲到一边,没去招惹他们,任由漕帮的人进来搜人。
只是一个帮派大了,即便帮主驭下再严,难免良莠不齐,这些人进来搜了一圈,见毫无所获,就要走人,其中一人眼光瞥及角落处坐着的年轻女子,邪念一起,歪脑筋就动上了。
“小娘子怎的孤身一人坐在这里,可要哥哥相陪?”那人凑上前去,涎着脸笑道。
年轻女子一脸惊惶,站起身来,yù退不能,手腕已经被抓住了。
其余帮众眼见着这人调戏良家女子,都抱着看好戏的刺激心理,既不上前劝阻,也不帮忙,心里还巴不得同伴快点得手。
二人僵持不下,那人的手已经快摸到年轻女子的脸上去,范闲暗叹一声,正要出手,却听见那两人不远处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漕帮汉子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下流无耻了,连手无缚jī之力的弱女子都要欺rǔ!”
几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名三十来岁,形容落魄的书生站在那里,拍案而起,双目直视他们,毫无惧色。
那调戏女子的漕帮帮众倒是放下手头的活,朝着他冷笑:“一个酸书生,也敢来多管闲事?”
“某虽不过是一介书生,却素来敬仰漕帮的所作所为,没想到今日败坏漕帮声誉的,却也是你们自己!”
范闲一听这话就知道要糟,果不其然,那几人怒气冲冲,挽起袖子朝他走去。
“你想做英雄,就别怪爷们手辣了!”
一楼的客人早已纷纷避开,范闲看那书生要挨揍,身子一动便待下楼,却只觉肩上一重,已被人按住。
回头一看,是沈融阳。
“公子,这……”范闲只看见沈融阳,却没有见到陆廷霄,再一扫他身后的房间,已经空空如也。“陆教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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