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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算_梦溪石/古镜【完结+番外】(51)


这才端起碗,一勺一勺,缓慢而有耐心地,将药汁慢慢喂入对方口中。
一举一动,绝不假手于人。
范闲看着这一切,暗自叹了口气。他阅人无数,自然能看出两人非同寻常的jiāoqíng,只是一来以他的身份,没有权力去过问,二来他并不清楚其中内qíng,不好妄作定论,在他想来,楼主看似坚忍,实则孤独,若能有一人推心置腹,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沈融阳身上的伤,虽说尚未危及xing命,但麻烦的是这烧伤引起的其他病症,如同现在低烧不退的qíng状,整个人昏昏沉沉,yù醒半醒,总是陷在最深层的梦魇里,连动一动手指都显得很困难。
其实他现在是有知觉的,知道有人在为自己换药,知道自己的身体被摆弄着,但是却睁不开眼,脑海深处仿佛总有一个声音,魅惑着蛊惑着将他拉入混沌。
唇上传来一阵温暖,接着是柔软的东西溜了进来,撬开自己的牙齿,一股苦辛的药味涌了进来。
他的眉头微微皱起,下意识排斥着那难闻的,qiáng行进入自己口腔的液体。
只是后脑勺被牢牢按着,牙关与舌头也被紧紧抵着,药随着喉咙的吞咽而流了进去。
意识仿佛又突然清醒了一阵,感觉到对方在喂药,抗拒便小了些,也只有那人才会做出这样的事qíng。虽然两人都不怎么在乎别人的眼光,但他有点担心这人惊世骇俗的作为吓坏了侍琴,想要制止,却终究开不了口。
骨头酸软无力,背上的伤口就像一道火焰,无时无刻不在燃烧,灼热而疼痛,浑身也仿佛随着这火焰而升温,从头发到指尖,似乎快要融化在这种热度之中。
他好像又回到了当年,还没有学武功之前,在冰天雪地之中匍匐前进,或者更早之前,因为心脏的缺陷时常卧病在chuáng,那种无力感,如出一辙。
很久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这一场大病,又让他回忆起那种如影随形的脆弱感,明明是很想做些什么事qíng,却力不从心,任你意志力再坚qiáng,也无法bī着身体听从指挥。
果然是病来如山倒……
他迷迷糊糊地想着,背上传来一阵微微的清凉,似乎舒服了一些。
又到了换药的时候。
解开层层包裹的绷带,蜿蜒在背上的狰狞渐渐映入眼帘,肩胛处到腰际,原本光滑的触感此时被一大片淋漓的鲜红所取代。
幸而血已经止住,纵然烧还未退,但伤势已经稍稍往好的方向转去。
就算脸上的神色再平淡无波,指尖动作也往往轻柔无比,仿佛对着一件稀世珍宝,无论如何也不敢下重手。
旁人看陆廷霄神色极少动容,常年寡淡冷qíng,便以为这人铁石心肠,其实这样想的人,只不过因为你往往不是那个他想示之以另一面的人罢了。
而此刻,如同冰雪砌成的北溟教主,正一点一点的,往伤口上撒着药粉,末了又拿出gān净的棉布,一圈圈将伤口重新缠绕起来,动作轻柔,无与伦比。
“我没那么脆弱……”
似有若无的声音自身下传了出来,那人半笑半叹,仿佛用尽平生力气从口中逸出,覆在眼皮底下的眼珠子不时转动着,似乎挣扎着想醒转,许久之后,终于撑开一丝fèng隙,却已力竭。
从在斜月坡,何苦走后,沈融阳便陷入昏迷,原本并不致命的伤势,加上他qiáng撑着抵抗迷香的效力而爆发出来,其间再也没有恢复意识,一直到现在,整整过去了三天了。
武功高qiáng并不代表百病不侵长生不死,只不过比常人稍微多了一些优势,但是沈融阳这具身体,实在说不上有多么傲人,双腿无法行走,本身就是先天不良,纵然后来练了武功,若恣意透支,与常人也没什么区别。
陆廷霄看着他醒过来,甚至能够开口说话,心中突然涌上一股莫名的滋味,汹涌异常,几乎将自己没顶。
都说世间最苦莫过于苦苦追求而不得,但他却突然觉得,原来在懂得珍惜之后,需要看着对方在生死之间徘徊,而自己无能为力的感觉,更是一种煎熬。
原本以为道是孤独道,惟有心无旁骛,才能追求武学上的最高境界,但是现在,将一个人放至与武学一样重要甚至更加重要的位置,并不妨碍自己对于武道的领悟,甚至于在认识了沈融阳之后,他在剑法,内功方面的造诣,反而更有进境。
太上忘qíng,而非无qíng,忘者是qíng到深处qíng转薄,忘qíng是寂然不动,七窍皆静,恍如遗忘,却不是无我无物,六亲不认。
忍不住垂下头,覆上那张灰白色的唇,辗转啮咬,想将己身的热度,一一印证上去。
细碎的喘息声自对方口中低低逸出,陆廷霄不管不顾,一味地索取索要,刻意绕过背上伤口,一手扶住对方的后脑勺,一手固定住他的手臂,唇舌缠绕上去,仿佛想将心底最深的执念也释放出来。
一个看似无qíng的人,并非真的无qíng,他之所以看起来冷漠无qíng,也许只是一直未曾碰见那个能令他动qíng的人。
陆廷霄如此,陆轻玺亦如此。
两人的xingqíng看似天差地别,实际上都有相似的地方,只不过后者将专qíng化作偏执,终究累人累己。
良久,紧贴的身躯稍稍分开,本就大病初愈的身体越发力竭,只能抵住对方的额头,微微闭上眼,稍作喘息。
“我睡了多久?”
“三天。”
“这三天你都没合过眼?”
“……歇息了些。”
“扯个连三岁小孩都能戳穿的谎,可不符合陆教主的风范……”就是这样一句话,此刻在他说来也有难度,话刚落音便有些气喘,不由平息了片刻,方才低低笑着。
“那便借你的chuáng榻一用。”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像极了qíng人之间的缱绻呢喃,因为顾忌他背后的伤势,陆廷霄让他上身伏靠在自己身上,从某个角度看来,两人仿佛就像jiāo颈相倚一般。
“任君高枕。”唇角微微一牵,眼中带着戏谑的笑意。
陆廷霄将他安置好,又脱靴上榻,和衣而卧。
两人的距离如此之近,以至于彼此的气息都互相缠绕,清晰可闻。
对方的体温透过衣服传递过来,陆廷霄从来不用熏香,身上却有种清凉的味道,有点像薄荷,又类似桔梗,隐隐约约,萦人心魂。
带病的身体总是很容易疲倦,仿佛从骨头里散发出来的倦意,一层一层将四肢百骸裹住,意识渐渐模糊起来,沈融阳不觉闭上双眼,又沉沉睡去。
只是这一次,伴随着莫名安心的感觉。

第66章

又是一个晴天,却并不炎热,和风带了点糙木花香的气息,拂过鼻息,十分宜人。
夏蓉蓉很早便起来了,她现在再也不会睡懒觉等着钱晏和去喊她,每日卯时必定已经洗漱完毕,端着早点去敲钱晏和的门。
她也不会再任xing地挑剔着膳食不合胃口或者不能出去玩,现在他们随着沈融阳暂住在玉酿坊掌柜的宅中,她每日的功课成了熬药,照顾病人,练剑。
这一切只因为斜月坡这三个字。
一场变故,遍地的震天雷,死伤无数,哀鸿遍野,钱晏和以身相护,夏蓉蓉毫发无伤,只是他自己却失去了一条臂膀。
一个练武的人失去右手,等于武功十去其六,十几年日日不缀的苦练成了流水,仗剑江湖的理想也好像成了一场梦。
夏蓉蓉简直无法形容自己当时的感觉,劫后余生,不是不伤心师兄没了手臂,但更庆幸的是他还活着。
活着就好。
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从前虽然对师兄暗藏qíng愫,但那只不过更像一种从小到大都在一起的依赖,和对属于自己的东西的独占yù,然而就在他死死将自己护在身下的那一刻,她忽然之间就看清楚了自己的心。
如果没了师兄,她就算拥有再多,又有什么意义呢,再没有人用温柔的目光看着她,再没有人制止她的任xing,再没有人与她一起分享快乐。
其实在很早很早以前,他们就已经不可分离了。
她仿佛在一夜之间长大,又在一夜之间将原本一直是钱晏和在照顾她的角色置换过来。
推开钱晏和的房门,那人静静地靠在chuáng边,看着桌上的剑,眼神有点恍惚,不知道在想什么。
捺下浮起来的心酸,她柔声道:“师兄,用饭了。”
“蓉蓉?”钱晏和一怔,好像突然醒过神来,微微苦笑:“怎么又是你端早饭过来,以后我自己去吃就行了。”
但结果是你几乎都没出过房门!
夏蓉蓉眉角一挑,吞下张口yù出的话,将盘子放在桌上。“我吃完顺手就帮你端过来了。”
钱晏和嗯了一声,又不言不语,他本就不是话多之人,自从受伤之后,更是难得开口说一句话,房中气氛一时僵凝,夏蓉蓉只得胡乱扯了个话题。“不知道沈大哥伤势如何了,一会你用完饭我们过去看看吧?”
“你去吧。”他扯了扯嘴角,“对了,我昨天写了信给师父,让他老人家派人来接你,你都出来这么久了,也该回去了,免得师父师娘担心。”
夏蓉蓉闻言急道:“那你呢?”
“我这副模样,怎么有脸回去见师父他老人家,”钱晏和笑了一下,却有太多的苦涩。“等过段时间吧,我想独处一阵……”
“不行!”她断然拒绝,“你现在怎么能独自一个人在外,我……”话语在看到对方愈发苦涩的神qíng时戛然而止,又慌忙换了一句,“师兄,我没什么意思,我不是说你……我是说我不放心……”
“我知道。”钱晏和摆摆手,打断她的话。“我知道你是关心我,但是,你总不能跟着我一辈子的,总有一天我需要自己去走。”
“怎么不能!我就一辈子跟着你怎么了!”
话一出口,两人都愣住了。
半晌,钱晏和慢慢道:“蓉蓉,我知道你的心意,也谢谢你,这几天,连同我昏迷的时候,多得你衣不解带地照顾我,换了从前的你是做不来这些的,若是还没受伤之前,或许,或许我……”叹了口气,苦笑,“现在我却万万不能答应的,我一个废人,你跟着我会吃苦的。”
愧疚,羞赧,恼怒,各般滋味一股脑涌了上来,她红了眼眶,冷笑道:“你没了手臂,还是因我而起,就算我陪你一辈子也抵偿不了你失去一只手的痛苦,何况我是心甘qíng愿的,没有人bī我,你,你要是不信,我就证明给你看!”
说罢手指摸上腰带,咬唇颤抖着解开,又去脱外袍。
钱晏和大骇,顾不上别的,急急起来走上前按住她的手。“师妹!”
“我知道你心里恨我怨我,若不是我,你这手臂也不会没了,但是你看沈大哥,双腿不能行走,照样那么qiáng,你不过是没了一条臂膀,我,我还可以当你的右手,以后有什么事qíng,都让我做了就是!”她抱住他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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