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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羽怀沙行_北不静【完结】(151)

  最后他的手腕渐渐脱力,后腰被木架磨得生疼,朦胧间向前倾靠在谢怀肩上,连口齿都不甚清楚,“谢怀,真的不行,放开……”

  谢怀冷然笑了笑,再次将他撞向后面,“这就不行了?”

  宿羽的两臂向下掉,他在黑暗中捉住了宿羽的手肘向上托去,却摸到了一手温热濡湿,想必是刚才在慌乱中被飞溅的瓷片碰破了。

  他总算肯放开宿羽的嘴唇,却又向前蹭去,齿列轻合在耳垂处,宿羽被咬得轻轻一哆嗦,同时又被他狠狠一送,彻底拱起了腰身,难耐地死死咬住喉中吟声,把头埋进了他的肩窝。

  年轻人的躯体紧紧靠在他怀中,绵长地颤抖,后颈处覆着一层薄薄的汗,肌肤却发烫,又轻推了他一把,“我该走了。给燕燕修刀……”

  谢怀揉了揉他的后脑勺,缓声安慰道:“好了,不欺负你了。”

  宿羽一点力气都没有,只觉心跳如同擂鼓,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壳而出。等谢怀一松手,宿羽便草草理过衣襟,站起身来。

  谢怀在桌上摸索火石,说头也不回,“别动,给我看看伤得如何。”

  宿羽抬步向甬道深处走去。谢怀又不耐烦地叫了一声:“别急着走。”甬道尽头是台阶,宿羽两腿发软,三步并作两步迈上去推开了木门。

  舱外到处是勾肩搭背喝酒的士兵,满地杯盘狼藉,灯火在海风中飘摇,宿羽刚迈出两步,便听身后舱门被“砰”地踢开,士兵们嘻嘻哈哈地指着他身后笑,“陛下这节过得,都写起诗了……”

  心都快要跳出喉咙,脚步声越来越近,宿羽勉强回头冲他笑了笑,“没事,我自己回去。”

  谢怀越是觉得不对劲,大步流星地拨开人群,将将追上了即将走到甲板尽头的宿羽,一把拧住了他的手臂,“站住!”

  宿羽大力甩了一把,他钳得更紧,握住宿羽右手的小臂,只见肘弯处破了一块,血在白衣裳浸透了鸽蛋大的一小块,但不打紧,只是右手紧攥成拳,正在不能自控地痉挛。

  周边人影幢幢,谢怀的手指向下滑去,宿羽试图收回手,又重复了一遍:“我真的该走了。”

  谢怀置若罔闻,咬紧了牙根,死死握住他用力挣扎的小臂,慢慢解开护腕。

  那与其说是护腕,不如说是包裹伤口的细布,层层叠叠,挑开最后一重遮挡,露出了仍旧青紫高肿的刀痕,手腕内侧的刀口犹未愈合,一重可怖的猩红隔开手筋,右拳骤然松开,瘦长的手指冰凉苍白,被海风温柔地穿过指缝,小指克制不住地抖了一下。

  嬉笑怒骂声全被挡在了身后,谢怀听见自己的声音就像是从东鸿海里捞出的冰碴,透着寒气,“怎么回事?”

  东鸿海一战之后,宿羽先是自请削职,连三伦这个侍卫都被他推走了。之后,宿羽彻底不过问虎贲军务,凡事都让燕燕学着去做。那半把金错刀就挂在他放奏报的桌前,宿羽甚至摸都没有摸过。

  因为他拿不动刀了。

  宿羽拿另一只手拂了拂他滚烫的眼睛,终于微笑了一下,“太丢脸了。谢怀,我困了,你先让我走吧。”

  中秋之夜,载满大周士兵和流民的大船在静无波涛的海面上航行,驶过又一道海上界碑。

  夜航船的船头上坐着一个黑甲红衣的年轻姑娘,几步之外,一个出奇高瘦白皙的黑甲青年负手而立,谁都没从远方将落的明月方向移回目光。直到测算的小兵抬起头,报告道:“大帅,再有三日就能到金陵。”

  李昙点了点头,推了燕燕一把,“睡觉去。”

  燕燕从船舷上跳下来,擤了擤鼻子,慢腾腾地走了下去。路过一间船舱时,她顿住脚,叫道:“三哥,宿羽呢?”

  三伦也冲她笑了笑,“你去睡吧。”

  燕燕觉得三伦应该是想起了马沙,也可能是想起了以前的李昙和宿羽。这拨人无一例外,都把她和谢鸾这一辈人当小孩,平时逗小狗似的夸她“独当一面”,一旦出了什么事,她总被他们往身后一塞。

  他们这一代人生于盛世,又长于静水流深的剧变年岁中,人人都知道玉山将倾,必定砸在自己头上。因为别无他路,只能不顾一切地举步向前,把君威皇权踩在脚下。故而就算享鼎食厚禄,也往往担着常人不可想象的负累。

  年轻的躯体前赴后继,投进深渊填平山谷造出征程新路,“英灵长风绕战旗”,民间爱唱这样的歌谣,听来荡气回肠,唯有置身其中,才知凄神寒骨。

  年轻女孩的发丝被海风牵牵扯扯,最终她终于忍不住三下五除二地解开了发带,乱七八糟重新扎了一通,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摆了摆手,提步低头走了。

  舱内的灯火略暗,侍卫要剪灯花,被谢怀挪了挪手指挥开了。

  林周垂首道:“陛下不是想问他为什么不逃吗?”

  谢怀靠在椅中,只“嗯”了一声,林周继续说道:“因为他逃不了。”

  谢怀叩了叩桌面,“然后呢?”

  林周摇了摇头,“并不是……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像陛下一样洒落。侯爷的意思,既然说也无用,便说都不必说。”

  不管怎么在文书堆里和战场血光中打滚,宿羽向来有些孩子气,如果有让他难过的东西,他往往转头就逃。这次也是一样,他觉得承受不了,就把肩上的担子卸下来了。

  至于谢怀,说都不必说。让他觉得有个人穷极一生为他牵肠挂肚耿耿于怀,总好过让他知道那人最终也像他一样天地狭窄。

  其实早在先帝下葬那日,谢怀就开始给宿羽切配第一份文职了。如他所料,宿羽可当千军,可他偏偏不想让宿羽担当什么,连仰望叩拜都不需要,所谓君君臣臣,千年之后再看,又有什么值得。

  不管他自己最后是变成了长星还是碎沙,那个年轻人只应该跟他站在一起。他把成败放在“千年”这个尺度上观照,只觉得一切都极轻,沉重的只有眼前唯一的一生。至于他们的足下是高山、流云还是血口深渊,其实无关紧要。

  他甚至不想让宿羽长大,也自然而然地忘了时间原来会从指缝溜走。那个挺拔如小杨树一般的年轻人在他面前仍然笑得很傻,但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宿羽也在用枝叶标举天空,像他一样,每一步都踩着他盛满污血的脚印,长成了另一棵断折羽翼的补天树。

  作者有话要说:

  注:太元末,长星见,孝武心甚恶之。夜,华林园中饮酒,举杯属星云:“长星,劝尔一杯酒,自古何时有万岁天子。” (《世说新语·雅量》)

  第110章 桃李千山

  ————桃李千山———

  宿羽这一觉反而睡得极好,天亮了好久,他都没被海鸟吱吱呱呱的叫声吵醒,反而是被谢怀拍醒的。其实谢怀也没用力,但那种混着酒气血气和某种松针气味的香味对他而言十分醒神,他只闻了一小会,就懊丧地睁开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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