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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羽怀沙行_北不静【完结】(63)

  这刚刚册立亲王的年轻人似乎早就接受了于他而言略显残酷的事实。林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叹了口气。

  在皇帝面前,或者在这宫中任何一个人面前,他是不敢叹气的。叹气是无能为力,每一个人在潜意识里都不想知道自己原来是“无能为力”的。尊贵已极者,甚至不能允许别人无能为力。

  但怀王似乎不一样。怀王年轻勇敢,漆黑早慧的眼睛对升平歌舞视若无睹,却格外刁钻地扫过大地上每一块发脓的疮疤。他要听真话。

  殿中一片沉默,皇后突然问:“他呢?”

  皇后与皇帝不睦,早在皇帝发迹前,两人就常常冷眼相对,互相称呼时,用“他”和“她”。皇帝登基后,自然不能再这样叫,要叫“陛下”。

  但是她不记得了,每天都要问几十回。

  谢怀利落地从她手背上拔下银针,粗粗揉了揉那片淤青,又小心挪到颈边去拔针,回答说:“他巡防去了。”

  皇后轻声说:“让他不要回来了,不想见他。”

  谢怀说:“好。”手中一捏,又拔出一根针。

  林周阻拦道:“殿下……”

  谢怀回过身,把手里的一束银针放在桌上,“若要这样治,便不必治了。少活一日便少活一日,但活着就要有人的样子。”

  年老的太医慌得连忙跪下了,“这……老臣无法跟——”

  谢怀冷冷道:“父皇若问,便告诉他,若今日得病的是我,也是一样。他不知道母后,我知道。我们不做笼中鸟,不做阶下囚。”

  太医林周后来告罪还乡,谢怀蹲在他娘的陵园外,和谢疆喝了杯酒就重新启程。

  大概淬着毒血出生是福也是祸,谢怀从娘胎里开始就不争气,本该死得比谁都早。偏偏此人无师自通地长成了这么一头横行霸道的毒草精,正巧给他欲盖弥彰。

  早些年有年轻二字荫蔽,连熬八个通宵也不觉得有什么,谢怀起初无知无觉,后来有所察觉,但也可以装瞎装傻。现在,他越来越频繁地抬头望去——他头顶上时时悬着把刀,上书“人生有限”。

  人人生而有限,但他的人生貌似格外有限。旁人都不能替他沐浴刀光,只有他自己艰难跋涉,骨血里的毒如同潜伏在茫茫人海中的奸细,他不知道何时会被自己推翻。

  谢怀甚少追究无解的事物,读书不求甚解,一击不中便撤,那些需要钻牛角尖的东西他一概不碰,也极少会想到所谓“愤慨”和“不公”。

  他只是觉得焦灼。

  胡琴上年久失修的弦,不管上多少松蜡,即便拨动之时仍旧可光明可阔大,但指腹划过,方知紧绷欲碎。

  要做的事太繁太多,而时间越拉越紧。谢怀觉得自己一直在纵马直追将落的夕阳,巨大的野心和光同尘铺天盖地,浊浪排空,将所谓声名、所谓柔情都丢上更高更远的所在。天地之间只余下一轮滚红灼热的太阳,于他而言,那叫“君临天下”。

  和宿羽想要的一样,他要一个漂亮的、干净的天下。只有他可以、也一定要被他亲手托出长空。

  对了,宿羽。

  他当然会赢,但他没有要宿羽为任何一块里程碑陪葬的打算。

  马蹄轰隆之间不可避免地留下一点私心的缝隙,全数被他丢到了大靖门以南的河山之中。

  第49章 睡眼开

  大概是床板铺盖都太简陋,身娇体贵的怀王这一觉睡得堪称糟心,醒来时已经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这棵毒草精把双臂枕在脑后,神思一转,居然先吹了声曲子词宛转的调子——至少有一件事还是顺心的,那就是李存年居然还没动手。

  他等什么?

  宿羽和三伦吃剩的童子鸡还剩个鸡架在桌上,谢怀瞥了一眼,推开门,被外面明晃晃红彤彤的晚霞骚了一脸。

  然后他一低头——一低头不要紧,谢怀的鼻孔当即差点冒烟,下意识地一声断喝:“你怎么还在这儿?!”

  宿羽长了出息,被这么吼了一嗓子,连抖都不肯抖了,啃着半拉地瓜,悠然抬起头来,“我上哪去?”

  ……他那个若无其事的样!合着从一开始就没上当,还不知道是谁在忽悠谁!

  谢怀觉得自己要被他气死了。

  谢怀深吸口气,抱臂往门框上一靠,“我不是让你护驾去吗?”

  宿羽又啃了一口,“你让我去我就去吗?”

  谢怀一巴掌拍他后脑勺,“我让你去你还不去?!下次天王老子来也指挥不动你了是吧?!”

  宿羽揉了揉后脑勺,拿地瓜屁股指着他,“你当心我失忆。”

  谢怀:“……”

  可真是气死了。病不死也要气死了。

  谢怀一撩袍子蹲下来,“你什么毛病啊?”

  宿羽的脸色不比他好多少,胃口却相当不落俗套,从怀里又掏出个地瓜来。这次没狼吞虎咽,他仔仔细细地抬着被包成粽子的爪子开始剥皮,“我觉得你,你这人,没有良心。”

  谢怀接受批评,并且蔑视批评,“我要那玩意儿干嘛。”

  宿羽冷哼了一声,把地瓜皮狠狠扔到地上,“劝你要点脸。骗我一次两次也就算了,怎么还没完了。”

  这位内定小将军还挺威风,把谢怀气得一肚子灯红酒绿南腔北调都乱了序,“你讲讲道理好不啦!合着骗人的还是我了?我什么时候骗你了?”

  宿羽成竹在胸的时候说话就慢腾腾的,他不着急,专门让听的人着急,“让我走不是骗我吗?”

  谢怀一噎。

  宿羽继续说:“小容王用我管吗?虎贲军吃干饭的吗?燕燕刀白磨的吗?我脑子白长的吗?”

  见谢怀没说话,他还没说过瘾,记吃不记打地补了一句:“你就是想让我走,为我好,我知道。但是你问我了吗?用你为我好吗?我可去你奶奶个腿儿的吧。”

  北济人的刀就是厉害,宿羽都学会骂人了,再砍两刀怕是要学会自己动了。谢怀麻木地想。

  宿羽说:“护驾我也只护你的驾,我就守着你,别人爱谁谁。这么点儿小事儿,你至于支开我么?又死不了。何况你万一要是死了,你还指望三儿给你披麻戴孝不成?丧不丧啊,人家三儿还没娶媳妇儿呢。”

  这小嘴太吉利了!

  谢怀没好气,踹他屁股一脚,“东西还我。”

  宿羽装傻,一脸天真烂漫,“什么东西?”

  谢怀眉毛一挑,凉丝丝的大手就往他脖子里伸。宿羽连忙往后一躲,把那块鬼脸白玉和他的冰爪子一块扔了出去,“还你还你!给了人的东西还往回要,不要脸!”

  眼见玉鬼飞过半空,谢怀吓得连忙一兜手接住了,张嘴就要骂街,被宿羽一起身一地瓜塞了满嘴。

  谢怀的半肚子话被地瓜硬生生堵了回去,堵得心有千千结——原来这破地瓜是给他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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