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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羽怀沙行_北不静【完结】(65)

  宿羽一愣,理智知道三伦说的是对的——但胸腔里那颗近来过于纵马由缰的一颗心跳了跳,挤出一句没能说出口的话:“我怎么能不在呢?反正就是不一样。”

  他是个讲道理的人,但谢怀莫名其妙地把他那一肚子道理一口全吞了。

  三伦钳住他的胳膊,用后背挡住来来往往的人,压低声音道:“你想想咱们这一圈人行吗?……宿羽,就剩咱俩了!”

  马沙惨死,李昙失踪,连刘叔都死了,就剩怕死的三伦和宿羽这个找死的货。这世道乱得无因可循无理可究,谁也说不好下一个死的会不会是自己。

  宿羽全没听进去,脑子里嗡嗡的,全是臆想中谢怀一个人站在千军万马前被北风撩动的衣袍。

  他无力地长出了一口气,“要走你自己走,别动我,我不走,谢怀在这儿呢。”

  抓着他领口的那只手顿了顿——宿羽迷迷糊糊地意识到,自己好像从没这样在人前说过“谢怀”两个字。三伦大概吓傻了。

  他自顾自地说下去,“……你不知道谢怀他是什么样的人。总有一天,他会君临天下,还会……你说我是忠义也好,私心也罢,反正今天他就不能死在这儿!”

  三伦不想管谢怀是什么。

  他胆小,不想苟活,更不想独活。他就是有点“女气”,总想把身边的人护起来,奈何总是能力有限,落在手上,就变成了带着他们东躲西藏。

  他知道自己懦弱,也知道自己做不了英雄。他也希望身边人不要做英雄。

  其实退一步讲,没有人想要做英雄。

  所谓“时势造英雄”,有时只是“赶鸭子上架”的另一种听起来不甚狼狈的堂皇冠冕而已。

  三伦倏地放开了手,揉着瘦巴巴的苦瓜脸苦笑了一下,轻声说:“行。”

  宿羽狐疑一眼,站稳了,重新背起刀来。

  三伦满不在乎,吐了口唾沫,“你是头儿,你在哪儿,我他娘的就在哪儿——这不咱们陇州的规矩吗?走吧。”

  宿羽盯着他,感觉足足看了半顿饭的时间,突然抬脚返了回去。

  军营中越来越乱,甚至有人涌上来围住他,酒气冲天,整个人都歪着,“哟,这不怀王殿下身边的大红人吗?有劳你好好磨刀,砍老子的时候利落点——”

  宿羽看都不看,侧一侧身,精准地避过那些乱糟糟的人手。他们穿过人群,人群之中渐次燃起火把,纷乱环绕,让人眼晕。

  他越走越快,一把推开了主帐的后门,低声道:“谢怀。”

  谢怀披着漆黑的大氅,正在桌边坐着烧纸玩。那些古朴歪扭的墨迹随火光飞逝,他侧头看了一眼,随即缓缓地靠回了椅背,轻笑道:“你是真不明白啊。”

  宿羽胸口急剧起伏,是着急,也是累,硬邦邦道:“我怎么不明白?”

  谢怀勾了勾食指,“过来。”

  那一指勾得既轻浮又郑重,可以召秦淮歌姬,也可以召世之干将。宿羽挂着一身刀剑箭筒,咣咣琅琅地走过去,直挺挺站着。

  谢怀仰头看着他,神情不大认真,瞳孔聚光一会近一会远,用目光完成了一套赋比兴,多少有点像在欣赏前朝的美人图。

  过了许久,谢怀才拿食指尖按了按“美人”的心口,轻声问:“我会输吗?”

  所谓病痛不过是个倒着数的水滴石穿,谢怀从没把那阴翳放在眼中。

  宿羽这才看见谢怀手底下压着柄长剑,剑鞘古朴厚重地包裹着不愿出鞘的七尺青锋。他莫名地觉得胸口有些发闷,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牛头不对马嘴地问:“那我呢?”

  明明眼前有另一幅肩膀可担刀剑,他搞不懂为什么谢怀不管输赢生死都要自己扛。

  谢怀笑意更深,坐得正了一点,分开两腿,空出空档,扣住宿羽薄薄的腰,把他拉得更近,轻声说:“你?你要好好活着。不然到时候我把这天下收拾得再好看,有谁看得懂啊?”

  不知是不是军中火油实在劣质,宿羽的眼眶倏地热了起来,几乎有什么东西要滚落地面。

  谢怀这个人讨厌造作矫情,痛恨辞藻矫饰,更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但宿羽吃软不吃硬,他屡屡给宿羽解释什么事情,又总是不得不软下身段。

  就像现在,他在告诉宿羽:我有一根软肋,就是你。我通身麟羽或都可为肃肃矛戟,唯有这根软肋,不愿让任何人攫在手中。

  他是真正的强者,他不会输,一定会拍开山海倒转乾坤踏上万乘。没有了这根肋骨,那个结果会同样浩荡辉煌。

  但那不一样。和宿羽丢开理智是同样的道理,他在为自己留存一个“懂得”。

  宿羽跟他学着铁下心肠,他甚至把战友的性命也自作主张地置之度外,而现在谢怀把他拉到灯下,就着暖和呛人的灯光,教宿羽重新把心捏软,让他永远年轻鲁莽。

  宿羽怕丢人,慌乱抬手擦了把脸,所幸并没摸到什么。

  谢怀松开他的腰,把披着的大氅扔开,重新从腰间摸出来那块玉鬼,挂在了宿羽脖子上,“不是什么好东西,收着吧。”

  那玉鬼原本有三块,谢怀一块,谢疆一块,历星一块。其实这玩意成色平平,却不知有哪点被顾皇后看中,宝贝似的一个孩子发一块。

  谢怀一直嫌这玩意麻烦,心大地把东西挂在腰上晃荡了六七年,终于当回事地打算送人,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见谢怀拿拇指蹭了蹭温润的玉面,宿羽说:“舍不得?”

  此人摇摇头,转而把玉鬼小心塞进了他的领口。冰凉的指尖轻轻蹭过锁骨,宿羽不由得舔了一下嘴唇。

  只听谢怀忧虑道:“你得勤洗澡啊,别捂出味儿来,回头我要检查。”

  ……

  宿羽毫不犹豫地踩了他一脚,谢怀下巴底下长眼睛似的往旁边一挪躲开,贱兮兮地抬手捏了捏他尚存婴儿肥的脸颊,“真好捏啊。”

  宿羽把他的爪子拍开,谢怀很好脾气地收了回去,四指并拢,指尖一挥,“去吧。”

  三伦等在后门外面,牵着马缰,“头儿。”

  宿羽点点头,一言不发,翻身上马。

  两人都是巡营惯了的,自然知道何处松懈。擦边溜出军营,三伦只回头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跟在宿羽身后狂奔前去。

  营中呼喝声愈演愈烈,谢怀终于推开了门。

  他穿的是寻常袍衫,也没有佩剑。或许因为衣着简素,面上甚至有几分与悍莽北地格格不入的病容。

  吵闹声有短暂的停歇,闻名遐迩的威赫目光静静扫过满庭的火把,火光忽忽,如星子绵延,聚成天河。

  他稍一思索,像是在问自己一般低沉轻慢,“诸位之中,有几个还是大周人?”

  北风凝滞,雪粒沙尘都停在空中,驱马划过时,那些杂垢如同流星般划过视野。

  不知走了多久,三伦发现这是去青州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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