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销魂殿_十四郎/十四十四【完结】(83)

  胡砂见他要走,不由急道:“二师兄!”

  她是本能地将这三个字喊出了口,叫完便有点后悔了。他哪里还算得上是她的二师兄?

  凤仪回头朝她讥诮地笑了笑,道:“现在再来与我套近乎,是不是迟了?”

  胡砂抿住唇,目中微有怒色。

  凤仪看着她,忽然叹了一声,说道:“不听话的凡人,自然要惩罚。我十七岁入了清远拜师,只过了短短十年的幸福日子。胡砂,那时候我和你是一样的,对什么都毫无防备,以为师父就是天,可以护我一生。然而这世上谁又真能照顾别人一生一世。四十五年……我已经有四十五年没有安心睡过一觉了。那是什么样的滋味,你很快也会尝到,到时候看你还能不能说些漂亮的大话。”

  他抬脚走了出去,一面感慨:“胡砂,好好记着做梦是什么样的感觉,因为你以后再也体会不到了。”

  冰冷的海风擦过她的脸庞,她禁不住打了个寒战,想到他说四十五年不能睡觉,甚至忘了做梦是什么,心中居然不知是怎样的滋味。

  天还黑着,夜还深,可她却再也不敢闭眼,只怕一闭上眼,就要回到那个荒原里,一个人与那群怎么也杀不完的妖兽厮杀。

  有那么一个瞬间,困到了极致却又不能睡,只能用牙使劲咬嘴唇,用剧痛赶跑瞌睡虫。她忽然生出一股莫名的愤怒,不知是气什么。

  想到凤仪种种可恶疯狂的举止,真恨不得让他死在自己手上。再想到他眼里的疲惫,却又难受至极。

  午后日光极好,洒在窗前案上,暖洋洋的。

  凤仪靠在窗前看书,宽大的袖子一直拖曳到地上。自从那晚之后,不紧不慢的人就变成了他,似乎再也不急着要水琉琴了,又好像对这个东西势在必得,成日优哉游哉的—忍不住的人不是他,而是她。

  胡砂已经累得快要出现幻觉,两眼红得像兔子。

  十天了,她只要稍不注意合眼打盹,下一刻就是站立在荒原上与一群妖兽厮杀。杀到后来,她已经麻木,哪怕是回到现实中,都觉得那股血腥气缠绕在周身。

  疲惫像沉重的包袱,越加越重,压得她喘不过气。

  这不光是身体上的,还有精神上的极度折磨。

  她觉得自己所有精神、所有重量都压在脑中一根弦上,岌岌可危,稍稍一点极轻微的刺激都让她有发疯的冲动。

  凤仪忽然合上书本,回头笑道:“胡砂,还记得你刚去清远那会儿,喜欢一个人躲在杏花林里唱歌吗?最常唱的那首叫什么名字,怪好听的,如今再唱一遍给我听好不好?”

  他是故意的,故意来撩拨她。

  胡砂按捺不住暴躁的脾气,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气力来,狠狠地将枕头砸过去,厉声道:“你去死!快去死!怎么还不死?”

  因为没睡觉,枕头根本抛不远,“扑”的一声掉在了地上。凤仪像是没见到她发疯似的,歪着脑袋还在回想:“我记得歌词里有什么满怀离恨,故人何处也。听着耳熟,是谁的词?”

  胡砂觉得脑中那根弦再也撑不住,噌地一下断了。她痛苦地捧住脑袋,浑身发抖,带着哭腔喃喃道:“我不行了……忍不住了……我要睡一会儿,就睡一会儿……”

  第十八章

  凤仪沉默片刻,忽然起身走到床边将她轻轻抱住,下巴抵在她发抖的头顶,轻声道:“好,你睡吧。二师兄陪你一起。”

  胡砂没命地挣扎着,她真的要疯了,恨不能把眼前这人撕烂。

  她张口就骂,自己也不知骂的什么,无数恶毒的诅咒从她口中滔滔不绝地钻出来,有些简直刻薄至极。

  凤仪面不改色,只是紧紧抱着她,安抚地在她背上轻轻拍着,像哄一个哭闹的小孩儿。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是冷静下来了,疲惫地揉着额角,声音沙哑:“……放开我。”

  他没有放开,用手指扒梳着她背后的长发,轻道:“好些了么?”

  她没有力气挣扎,但僵硬的身体很明显地告诉他:她非常厌恶这样。

  “小胡砂,”凤仪不以为意地笑,“我想起你以前常唱的歌了,那个调子很熟悉,如今我才想起是什么。”

  胡砂脸色阴沉地抬头,冷道:“我不想听。”

  他像是没听见,合上双目,轻轻吟唱:“骑马踏红尘,长安重到。人面依然似花好。旧欢才展,又被新愁分了。未成云雨梦,巫山晓。千里断肠,关山古道。回首高城似天杳。满怀离恨,付与落花啼鸟。故人何处也?青春老。”

  这是当时胡砂无聊时常唱的曲子,她不过是怕自己忘了家乡,怕自己再也回不去,所以总是唱些伤感的词。到了今日让她再唱,兴许大半的词与调子都记不住。

  他却记得。

  胡砂觉得脑子里嗡嗡乱响,里面一跳一跳的疼。

  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她想狠狠地挖苦他,嘲笑他,像他以前伤害过她一样,把他的自尊放在地上践踏。

  她冷冷说道:“不要玩这些花样了,我不会把水琉琴给你的。”

  凤仪猛然抬头,眼中似是有怒意在凝聚。他的神情像是突然被人打了一拳似的,隐约还带着一丝难堪、一份失落。

  “你这样看我?”他低声问。

  胡砂奋力推开他,厉声道:“你以为?起初你靠近我,就是为了水琉琴!为了它,你连师父都杀!你还有什么手段,尽管都使出来!没必要在这里软磨硬泡,这样只会让我更唾弃你!为了一尊水琉琴,你连做人的里子都不要了!”

  凤仪脸色极难看,隔了一会儿,忽然喃喃道:“胡砂……胡砂你的心里当真从来也……”

  从来也没喜欢过他,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心动,甚至只有一瞬间,也没把他稍稍放在心上过?

  没能问出口。

  她却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带着蔑然与鄙夷,低声道:“还在装!我从来也没喜欢过你!你在我心里,只是一个卑劣又自作聪明的混账而已!”

  他又感到一种暴躁,纷杂缭乱的,胸口像是被一只手紧紧抓住,纠结了他的内脏,隐隐作痛。

  是他不对,总要忍不住对她好些,其实,应当把她毁掉的。真要从她身上拿水琉琴,他有几千种令她生不如死的法子。

  从一开始,她心里就只有芳准一人,无论他对她多么好,她也不曾看他一眼。是的,他曾想过,要引诱这单纯的姑娘,她是那么好骗,他以为手到擒来,到头来却输得太惨。

  连疼痛也是羞于启齿的。

  起初只是满脑子想着要怎样讨她欢心,后来怎么就变成真正要令她欢喜?

  那样一双漆黑的眼,倘若它们真正凝视自己,含羞带怯,会是何等模样?

  倘若真真正正能拥她入怀,令她期待而悸动,又会是怎样的喜悦?

  他的手指伸出去,触摸到的只有她的厌恶与抗拒。那个曾经跟在他身后,笑吟吟叫着“二师兄”的小姑娘,被谁摧毁?谁把她变得这样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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