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销魂殿_十四郎/十四十四【完结】(92)

  直跑到冰湖边,正要腾云而起,忽听后面一人柔声唤她:“胡砂。”

  她惊得险些从云头摔下来,回头一看,却见芳准披着头发站在不远处看自己。她有些心虚,急忙跑过去:“师父……这么晚了,怎么还不休息……”

  芳准柔声道:“你呢?这么晚了,是要去哪儿?”

  “我……”她不由语塞,支吾了半天,“我想透透气……”

  话未说完,脸上的面罩就被他一把摘了。

  他似笑非笑地捏着那块黑布:“透气?”

  胡砂没说话。

  芳准捉住她的手腕,将那块黑布塞回她袖口,低声道:“别去。既然时间已经不多,更应当去珍惜。”

  胡砂浑身一震,死死咬住嘴唇,才能不让眼泪掉下来,颤声道:“我不怕受罚……只要能拿到返魂香……”

  芳准笑了笑,在她额上屈指一弹:“傻孩子,生死不过就那么一回事。就算返魂香能救活死人,却也消不了那个印。你难道要一次一次地去偷?”

  她没有回答,他却知道她的答案。她真的可以一次一次去偷,不管受到什么责罚。从以前开始,她就是这样执拗的性子。

  他叹了一口气,紧紧握住她的双手,隔了一会儿,说道:“胡砂,蜉蝣的一生只有短短数个时辰,可它们也活得很快活。”

  胡砂只觉心头酸涩,实在无法抑制,忍不住紧紧抱住他,眼泪一下子就把他的肩膀打湿了。

  “可你不是蜉蝣!我们都不是蜉蝣!”她的声音抖得快要碎开。

  “在蜉蝣眼里,我们就是天神一样的存在了。”他笑起来,摸摸她的脑袋,“和蜉蝣比起来,我们的生命是无限长的。不过,和真正的天神相比,我们岂不是也和蜉蝣一样?”

  不,不一样。

  倘若世上人人都一样,朝生暮死,看得那样开,又何来生离死别?因为心中的那个人一定得是特殊的,爱着他,仰慕他,宁愿相信生命是无限长的,幸福到天荒地老。

  他是独一无二的,所以,不一样。

  芳准紧紧抱着她,抬手替她把眼泪擦干,轻声道:“胡砂,如今只当我们是一对蜉蝣,一生的时间也不过是日出日落。太阳快出来了,你还要哭?笑一个给我看看吧。”

  她实在笑不出来,只能勉强钩了钩唇角。

  芳准“哎”了一声,在她脸上揉两下,揉出许多怪样来,最后笑吟吟地在她额上一吻。

  “胡砂,今天我把白纸小人一到十九号全部丢这里,放他们一天假。咱们两个偷偷出去玩,好不好?”

  他两只眼睛出奇的亮,胡砂觉得自己实在无法摇头,只好点头。

  他体内的血越来越少,此时已经连腾云都施展不出了。胡砂挽住他的胳膊,两人立在云头。

  周围还是黑漆漆的,夜色未褪,凉风一阵阵扑打在身上。

  胡砂轻道:“冷吗?”

  他摇了摇头,将手搭在额上,仰头望天:“乌云快散了,明天应当是个好天气。”

  胡砂望着一片漆黑的苍穹,正如他所说,乌云渐渐散开了,露出漫天星子,抬手就可以摘到似的。四野忽然亮堂起来,一轮满月自天顶露出轮廓,月华倾泻,照亮两人的脸。

  胡砂睫毛上还带着泪,但嘴角已经笑开了。

  “走吧。”她说。

  谁也没说要去哪里,但心中也都清楚要去什么地方。

  天快要亮的时候,胡砂扶着芳准落在元洲五色涧的桃花林中。

  因被地气所护,夭灼的桃花四季不谢。漫天妖红,景致分外华丽。芳准倚在那块青石上,转头望向不远处奔腾轰鸣的五道瀑布,轻道:“久违了……这景色。”

  说罢,又掉头,极目去望:“我能见到销魂殿,还是老样子。”

  胡砂踮起脚尖,凝神看了半天,只能看到远方黑漆漆还没亮堂起来的夜色,口中却笑答:“是啊,还是老样子。要去那里坐一会儿吗?”

  “就在这里待着罢,景色多好。”他从袖里乾坤中取出笔墨绸帕,抬头一本正经地指挥她,“去,站在那里。身子稍微歪一点……对,就是这样,别动。”

  胡砂拈住一朵桃花,只觉脖子都快抽筋了,累得不行,小声问他:“师父,好了没?”

  芳准笑吟吟地在绸帕上挥毫,漫不经心答道:“再等等……忍一下。”

  胡砂龇牙咧嘴,耳边忽又听到他吩咐:“靠右边一些,这样很美。”

  她心中不由一动,想起那天他也是这样说的。不由抬眼望着他,他也注视着她,目光柔和,像是有千言万语要说,最后却只化作春风一笑。

  朝阳渐渐升起来了,五色涧水汽迷蒙,在日光折射下像有无数道彩虹环绕。

  很美。

  这一切却不及他一个笑容来得勾魂夺魄。

  胡砂怔怔看着他画完了,将笔一丢,跳下青石。怔怔地看着他把绸帕一展,上面却没有人,只有昨天她在湖边唱的那一首《鹧鸪天》的词。

  晚日寒鸦一片愁,柳塘新绿却温柔。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

  她喉中像是被什么堵住一样,痛得厉害,面上却露出一个笑容,柔声道:“你……还记得这首词。”

  芳准将她被露水打湿的头发拨到耳后,笑:“以后别唱那么哀伤的曲子,唱些欢快的。”

  胡砂垂下头,睫毛微颤,若有若无地点了点头。

  花气酒香清厮酿。

  他不知从何处又挖出两坛好酒,没有杯子,索性一人一坛,捧着喝。

  此人当真是个酒虫,到处偷偷埋酒,到哪里都不会缺了喝的。

  胡砂直喝了半坛下肚,胸口像要烧起来一样,酒气却半分也没到脸上,喉咙里苦得翻江倒海,脑子却越来越清醒。

  脸上忽然被他摸了一下:“胡砂,醉了?”

  她几乎要哽咽,急忙把酒坛一丢,反身倒在他腿上,脸埋在他衣服下摆处,让泪水被无声无息地吸走,不让他发觉。

  “嗯……我头有点晕。”她喃喃说谎。

  芳准搂住她的肩膀,轻道:“靠着我,睡一会儿吧。”

  胡砂摇了摇头:“我不睡……师父,我们聊天吧。师父小时候是什么样的人?”

  芳准笑了一声,歪头仔细想想:“三百多年过去了,还真有些记不清。印象中师父常骂我,总归不是个听话的好弟子,还喜欢下山喝酒吃肉,让他老人家操了不少的心。”

  “那后来什么时候变得听话了?”

  “嗯……大约是自己做了师父之后吧。”他又笑,“对着一个什么也不会的小鬼头,还真怕自己做什么坏事被他学去。为人师表,大概就是这样。”

  胡砂静静看着他,忍不住问:“师父……那你会不会怕自己做什么坏事被我学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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