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釜底游鱼_门徒同学【完结+番外】(61)

  那几日母亲一直念叨,她说苦山那地方能怎么样,你去那里受罪有什么意思。你看看那里吃的都是什么,穿的都是什么,你说你怎么就那么不省心,你都多大了,你都三十了!三十你跑那地方去,我看你什么时候能找着对象!

  父亲则每次想开口,张张嘴又叹出一口长气。然后摇摇头,敲敲烟盒,吞云吐雾去了。

  不过父母终究还是应允了他,他的抗争比阿言要激烈,虽然父母陪着他一起回了临城,但一路上没有一天不希望他动摇一下。

  最终回到竹柳后,还是阿言的父母一并开口相劝,他的父母才勉为其难地点点头。

  他们说孩子大了有自己的生活,管不住的。你非要管,他们也过得不舒服。

  他们又说让他们出去也是好的,你看我们这一代,基本没出过竹柳或临城,他们想要不一样的人生,那就让他们闯一闯。是不是了老许,你说是不是。

  他们还说阿言都敢去的,环境不会差到那种程度。你让小从试试嘛,实在受不住了,他自己就收拾包袱回来了,都不用我们叫的。

  从哥走的那天父母还是来送了,到了临别,脾气也就没有了。

  从哥忽然觉得身边还是对自己好的人多,尽管他们替自己做的决定不一定都能接受,但至少出发点都是为他着想。

  晚些时候他问阿大,有空你愿不愿意跟我去竹柳玩一玩。

  阿大一愣,说我去过丘陵,不都是象省的吗,应该差不多吧。

  从哥说丘陵和我们那完全不是一个景象,丘陵在靠海沿岸,我们在内陆中心。你得去我那里,去竹柳或者去省会临城,你去了我带你吃好吃的。

  阿大说好。

  可这应答说得敷衍,从哥也知道他大概是不会去的。

  他到底离不开苦山,或许对于一个普通的村民来说,离开苦山是一个自由的事,如果没有戒严的限制,唯一让他们犹豫的只有乡情和对未知地域、未知文化的恐惧。

  但对阿大来说不一样,他是阿大,他走了,就意味着连驻守此地的领袖也动摇了,其他人也就没有坚持的意义和必要了。

  第118章 122

  跟从哥一起来的几位老师,有的还没到正式上课的月份,就已经顶不住,打报告回去了。

  他们不喜欢这里的山水,也不喜欢晃晃悠悠的铁索和令人胆寒的天桥,更不喜欢一大盆子盛上来的肉,和那些吃起来似乎还夹沙的米。

  他们说你是过得好啊,你能和这里的村长熟络起来,我们不行,所以得走。

  从哥说也没有,只是之前打仗的时候来过,条件更加艰苦,现在适应就变得容易很多。

  那些人还说了什么,从哥就不记得了。十五个人走了七个,只剩下八个人一起等待开学季的来临。

  送老师上车的那一天从哥去了,他绕过鱼塘,走过田埂,看到小巴远远地停在村口,像一艘停泊在绿色海洋边的船。

  等到老师们一个接一个上了车,小巴的排气孔喷出一点点的烟雾,踉踉跄跄地消失在小路的末端。

  从哥坐在田埂上抽着烟,让烟雾一路往树头飘去。

  村口设立了一个小卖部,那里有一台公用电话和一个邮筒。三婆和几个男男女女坐在那里聊天乘凉,见着从哥,招手叫他过去。

  三婆扬手,让从哥把胳膊拿过来让她看看。

  从哥卷起袖子,蝾螈的样子便露了出来。

  三婆捏着手左右打量,最后又拍拍他的胳膊。她说好啊好啊,这是我做的最后一件作品了,眼睛看不着了,以后就是我儿子做了。

  旁边一个黝黑的青年转过头来对从哥笑笑,手里还握着一壶酒。

  从哥还记得他的面,当然也记得他浑身布满了各种各样的刺青。

  他还有一个哥哥,不过估摸着哥哥在山上的林子里,三婆的大儿子是个好猎人,这在西头是众所周知的。

  而现在看来,小儿子就继承了刺青的手艺。

  “蛤///蟆是什么意思?”从哥问,指了指刺青中和蝾螈一样大的一块。

  “那是他阿爸原来在的寨子,他是上门女婿,从鹰省那边来,”三婆抢话,说道,“那时候为了给他加这个图,还跟我吵了好几天。”

  “不是鹰省,是鹰国。”年轻人纠正,跟从哥解释,说阿妈老了,老记着以前还是鹰省,就是不认现在的鹰国。

  “那这个呢?”从哥指了指另一块,上面的图案既不是蝾螈也不是蛤///蟆,但都有两者的特征。

  “这我自己弄的,我把两个图案结合了一下,怎么样?”

  从哥点点头,道了句“好看的”,又问,“你去过你阿爸的寨子吗?那边和这边一样吗?”

  “没去过,还来不及去,就被打没了。”年轻人说,“还好我阿爸年轻时候就过来了,不然他也没了。”说着咧开嘴,扯出一个笑容。

  三婆喃喃地不知道嘀咕些什么,直到最后从哥才听清了一句。她说阿大是好人,他对你好的,你也对他好,你也对我们好。

  老人的目光浑浊而涣散,她面朝小卖部外,眯起眼睛顺着田埂看,一直看向不见尽头的远方。

  第119章 123(尾章)

  到了深夏,从哥兢兢业业地回到教室的团队报道,在他上第一堂课时有孩子认出了他。

  那孩子是鸭姨的两个崽,由于没法分年级,两个相差两岁的孩子也坐在同一个课堂上。

  阿大说让他们去吧,去了正好学点通用语,以后也不一定非得留在苦山。

  从哥抬头,见着孩子们好奇的眼睛,他忽然觉得当下面对的这一切,或许也是某种程度上的赎罪。

  孩子的目光能净化一些不应该存在于世间的污秽,比如多年前的仇恨,比如士兵和村民流下的鲜血,再比如那些埋在脚下,肥沃这里的土地,又滋养着一草一木的尸骸。

  他们终归要淡忘这里的历史,无论是曾经的血祭,还是茹毛饮血的时代。无论是令人心寒的肃清,还是骨肉分离、远渡重洋的撕心裂肺。

  他想起孩子们曾经唱着的歌谣,那歌谣里有苦山的天桥,铁索,长龙宴,和蝾螈节。

  他用通用语把歌谣写在黑板上,他说你们要知道如何用外面人的语言来讲你们的故事,这样你们的故事就能传到他们的耳朵里,就是你们在教化他们,而不是他们来同化你们。

  阳光斜斜地从窗户打进来,照着从外头运来的木质桌椅。孩子们用脏兮兮的手捏着炭笔,写着歪歪扭扭的符号,一边搞脏作业本的纸,一边将那些应该被铭记却必然会遗忘的东西一点一点抄下来。

  这是一种延续。延续必然会产生疏漏,可它在延长一种文化的寿命。

  从哥在学校时曾听老师说过,老师问他们,为什么我们要追求被人知晓,被人铭记,除却附带而来的经济效益,我们何苦要让他人知道我们。

  老师的答案从哥已经不记得了,可他有自己的答案。那是一本被遗忘在图书馆角落的书,是一段灭亡后只剩寥寥几笔描绘的族群,是几名一度抛头颅洒热血的英烈写下的过去,也是再也不会回来,再也不能重走一遍的曾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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