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声里,漫山竹叶泛着冷暗的青光,那弟子困惑地歪过头,声音也湿泠泠的:“师兄忘了?连日暴雨,娑罗江蛟骚动,山主领人前去平乱,昨日就走了啊。”
“啊、是。是我糊涂了。”
那弟子眨眨眼,并未将宁逊的迟疑放在心上,复又兴致勃勃地说:“宁师兄,这雨下不过午,晚些时候得不得空?上次那招剑法,我还有些不解之处想要请教。”
“好,晚些我在剑坪等你。”
“多谢师兄!”
弟子雀跃身影转下山路,雨势果然渐微,湿漉漉的石板映着青灰色的云影,宁逊垂眼,看见游移的天云下,一张平凡的脸,正神色黯然地与他对视。
他不是忘了,是根本不知。
自打前日演武败给玄妙峰的首座弟子杜洄,师父再没跟他说过一句话,此番出行,更是连个口信都没留下。
寻常弟子都知道的事,他身为首座亲传,竟还要旁人告诉。
宁逊摸出传信的玉符,拿在手里发愣,直到雨都停了,才搁下伞,拈起灵力写道。
“师父,任务顺利否?”
他写得缓慢,写完久久没有发出,盯着看了一会儿,又伸手抹去,正欲将信符收回怀里,那符却忽地一闪,几道碧光飞窜而出,连成一行洒然字迹。
“忘了关窗。”
虽未署名,这般湛净的碧绿灵力却只一人独有。他低垂的眼被映得一亮,面上顿时泛起喜色,正要书写回信,手指却又缩回。
众弟子休憩的午间时辰,他冒雨前来,原本正是为了照看师父是否又敞着窗睡着,未料却吃了个闭门羹。
宁逊心中仍为此事郁郁不乐,拖延了一个弹指的功夫,才回道。
“师父,洞府的禁制,弟子进不去。”
几乎是发出的瞬间,那碧光便又闪烁起来,龙飞凤舞地将个“笨”字拍在他脸上。
宁逊绷紧肩膀,仍在师父座前受训似的,直挺挺站在雨后无人的山路上,看见那碧光不绝,又连成个“你”字,而后顿笔在半空,一时却没有下文。
空翠山主行事恣意不拘,传讯从来都是随写随发,不似他这般,要花一炷香措辞、一炷香写、再一炷香反复查看无误才发出——“等得人都老死了。”
师父瞧不得他发信,每次必然如此教训。
是以这会儿那个“你”字浮在半空,师父欲斥又止,终于无言的神情仿佛也正在宁逊眼前。
过了半晌,久到他似乎能听见师父的叹气声,后面的字才一笔一划,沉重地浮现出来。
“你的风伯,拿去劈柴了?”
风伯,对了。他的佩剑风伯和师父的雨师剑乃是同一块玄铁所铸的双剑,彼此之间互有感应,明明只消催动灵剑便能通过禁制了……他满心皆是被拒之门外的委屈,怎么竟没有想到?
心结一畅,宁逊先叫那话逗得弯起嘴角,亦起了玩笑的心思,写道:“师父,雨停了。”
正欲发出,脑后却悚然响起一个声音。
——你的头脑真是愈发愚钝了,如今竟连这点小事都要师父提醒,斜风吹雨,早过了最急的时候,洞府内必然湿得乱七八糟……
师父会不会觉得,如此蠢笨无救之人,不配使用风伯?
念头既起,立觉眼前昏暗落下,茫茫无尽。习惯了那声音如影随形地响起,宁逊已经清楚,反驳和发怒都是欲盖弥彰,只会换来更叫人难堪的耻笑,当下只是抿紧嘴唇,指尖颤抖,半晌抹去那句可怜的玩笑话,规规矩矩地回复道:“是。”
约莫申时前后,早先那弟子如约来到剑坪。
因为阵雨连绵,今日剑坪上空旷无人。宁逊独自练完一套剑法,正收势调息,忽听身后有人鼓掌称好,他吓得差点岔了气儿,回头瞧见那弟子不知已看了多久,浑身竟是湿透的,上前为他擦拭之际惊讶道。
“是我溅出的雨水?怎么不避?”
那弟子便笑了:“师兄,是天下雨了,你的剑势周密,竟没察觉吗?”
宁逊这才看见手臂上已淋出星星点点的水迹,忙领他去树下避雨,无奈地说:“那更要避,站在雨里看我做什么。”
弟子却只是歆羡地望着他:“宁师兄,我若能练到像你这般,那该多好。”
“我?我……不过是比你早入门几年,待你再长几岁,功夫必然更强。”
“滴水不沾衣,咱们这一辈里,谁还有这等能耐?”
“这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宁逊淡淡笑道,“旁人不曾雨中练剑罢了。”
“唉,我可算懂了山主赠名不虚,宁师兄,你这性子谦和至此,真真再没有谁比你更担得起这个‘逊’字啦。”
“……”宁逊却没接话,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先前你说想问什么?天色不好,问完早些回去吧。”
“哦,是那招余霞成绮,演武时师兄做得真漂亮,我却总觉得肩膀滞涩,转不过来,这是何故?”
“余霞成绮,要借上一式璧云西映的余意,两招的劲力须得连起来,蓄而后发,此处不要转肩,要以腰带手……”
二人缩在狭窄的树荫下,以指为剑,浅浅比划,弟子悟性倒高,关节点透后,很快融会贯通,叹道:“不愧是宁师兄,这处教习师父讲了三遍,我都没懂。”
宁逊叫他吹得发虚,只得立掌做了个“停”的手势:“有不懂的,尽来问我就是,承你一声师兄,这都是分内之事,不必说这些好话,空捧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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