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从报国寺回来后,点心不知怎地染上了小和尚习气,竟也每日晨起打拳、午后偷闲练剑,把胸背练得横阔结实不说,还嗖嗖蹿高了不少。
顾云秋看着他,总觉现在的点心,才是他本该长成的模样:
不结巴、不驼背,也没瘸腿,虽然青涩腼腆,但却是个挺拔少年。
“……公子?”
点心疑惑地偏头,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两下。
“啊?”顾云秋回神,“没有没有,我听着呢,既然没什么大症候,那他……怎么还不醒啊?”
点心挠挠头,被问住了。
这时外面又响起杂役们见礼的声音——是王妃回来了。
“阿娘!”
王妃笑着摸摸他的脑袋,“秋秋醒啦?”
“嘿嘿,”顾云秋唇瓣挂上梨涡融融,想到自己偷吃的几个供果,又不好意思地压低声音,“叫阿娘担心啦……”
王妃睨他一眼,笑笑没说什么,只指了桌上的几个包袱,告诉他这些都是宁王给他从御府库中拿的。
顾云秋好奇地打开一看,发现里面有鬼工球、西洋钟,一整套的金蝉猴、白玉雕的小偶,还有湖笔、徽墨、龙骨软香等文房之物。
宁王的眼光毒,这些东西看着都不大,但精巧稀有,每样的要价都不下百金之数。
他不知这些东西背后的弯弯绕绕,只大概明白:这是父王的示好。
于是他嘿嘿两声,当着王妃的面、高高兴兴收下了。
王妃坐在圆桌边,等儿子收拾东西的档口,转头远远瞥了一眼金纱帐后的罗汉床,却意外地看见——年轻僧人的睫帘飞快动了动。
她挑挑眉,忽然笑着转过头,“秋秋饿不饿?”
“昂?”顾云秋现在可听不得半个饿字,他点头入捣蒜,“嗯嗯嗯!”
王妃好笑地揪揪他脸蛋:“大夫说你是吃伤了东西,再饿也不能暴饮暴食,嬷嬷在观月堂给你炖了鸡丝粥,记着慢点吃。”
嬷嬷炖的鸡丝粥?
顾云秋两眼放光,东西也不收了,带点心就往外面走。
走出去两步后,才想起什么疑惑回头,“阿娘不和我一起去?”
“秋秋先去,”王妃轻声道,“我吩咐管家几句就来。”
顾云秋不疑有他,点点头带小厮离开了宁心堂。
而王妃看着罗汉床的方向,终于摇摇头,无奈笑了。
她走过去坐下来,状似无意地轻叹道:“小师傅怎么还不醒啊,是不是宫里的太医当真不成,嬷嬷你说,要不要再找首辅来看看?”
跟着伺候的嬷嬷心有灵犀,立刻配合道:“是呢,怎么还不见醒?要不奴婢去给王爷说说?”
她们主仆俩一唱一和,也不用很多句,躺着的李从舟就装不下去了。
他睁开眼、面色微赧,“……娘娘。”
王妃忍笑,挥挥手,先让身边嬷嬷下去。
看着耳根烧红的年轻僧人,王妃心里或多或少也猜出了他这般装睡的缘由:
这孩子自小没有爹娘照顾,虽是圆空大师的关门弟子,但到底年纪还小,乍然独自待在陌生的环境中,总会有些拘谨。
想到十四年前的那个雨夜,王妃看向李从舟的目光更加温柔。
同样都是八月十五,同样出生在暴雨夜。
她的秋秋从小金尊玉贵、锦衣玉食,眼前的小明济却孤苦无依、甚至都不知自己爹娘是谁。
王妃不说话,李从舟也不知要说什么。
他打小在佛寺中长大,圆空大师待他如亲子、照顾无微不至,但……报国寺中没有女人,所以他也从来不知道……娘亲是什么。
前世,宁王妃每年都会到寺中还愿。
她性子恬静、温柔,偶尔还有些小女儿情态,身上带着一股梅香,袖中却藏了不少好吃的点心糖果。
小沙弥们都亲近她,就连明义师兄都爱与她多说两句话。
那时李从舟总远远地看着,只觉她很像观音堂中供奉的菩萨——高贵、温柔,却只可远观、不容亵渎。
后来,报国寺大火,他失去了唯一的家;好不容易报了仇,却又被告知一切都是错的,从出生开始就都是错的。
前世,他从西北返回宁王府时:
王妃已缠绵病榻数月,昏昏沉沉根本起不来身,偶尔一两次梦呓,听王府的下人们说,唤的也是那假世子之名。
他们母子,本就缘薄。
往后王妃病逝,李从舟便更没了机会与她这般单独相处。
只能在每年王妃的忌日,陪在宁王身边,静静看他痛苦地将自己灌醉,然后醉眼朦胧地抱着王妃的灵位恸哭不绝。
眼下,李从舟不开口,王妃却不会让屋子就这样沉寂。
她不再盯着小和尚,而是偏偏头、托住自己下巴:
“偷偷告诉小师傅个秘密——”
李从舟抬头。
“秋秋生下来前,我一直想要个省心的乖小孩,”王妃撩起嘴角笑,目光只看着远处洒落的一片日光,“不说像长兄、长姊那般文武双全,也至少知书达礼,有个世家公子小姐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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