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有些熟悉的对话,让他不由自主再一次想起了师钰。
他看着面前的这些将士,边关很苦,他们大都皮肤粗糙而龟裂,身上穿着一件被浆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鞋子在长期的作战中总是很容易开边的,这里若是起风了,一张嘴都是一嘴沙子,衣服洗的再干净,也总是很快就变得灰扑扑的。
除非将领,这里的底层将士总是每日十分辛苦的,而他们这样的人若和魔兽对上,常常不过以命抵命罢了。
王朝没有那么多修士会愿意长期驻扎在这里,毕竟这里的灵气是如此稀薄,不适合修炼,站在抵御魔兽第一线的,通常不是他们这些修士,而是这些普通人自己。
在谢良很小的时候,他没有见过修士,在他小小的世界里,他在乎的只有家里的那一方小小的天地,村头开盛的野花,他不知道修士的世界有多么广阔,他也不在意。
如果没有遇到师钰,谢良在想,他或许也会和面前这些人一样,像漂浮无依的浮萍,不知何时被吹向何处,也不知何时便会命丧在某个无人的角落。
在他成为一名修士过后,他这些年活在无数人的赞誉里,他为了不辜负师父的信任,他也从不敢有丝毫松懈。但他越是修炼,他对从前所谓的仙人的光环也渐渐褪去。
修士也不过是修炼了些法术的凡人。
不论多么厉害,终归还是凡人。
若能真正渡劫成仙,或许才能彻底摒弃凡人身上的这些弱点。
修士其实也是普通人。并不是这些将士眼中的无所不能,他们终归还保留着生而为人的弱点。
谢良看到他们,总是忍不住想到自己从前。
他想到在年幼时,他见到师钰使用法术,他以为他是无所不能的神仙,师钰便告诉他,他不是神仙,他还未能渡劫飞升,不过会些法术罢了。
这些年幼时期的事情总是在一些细微末节的地方涌入他的脑海。
对师父的想念便会在每个夜深人静的夜里悄悄跑进他的心间。
他竭力想要放空自己,报复性地让自己投身于平乱之中,只是他对师父的想念却一日也没有停歇过。
谢良记得有一次他独自一人冲上前去杀死了一只高阶魔兽。
以他的修为,他杀死那只高阶魔兽的时候几乎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的。
那只高阶魔兽是一只会喷洒毒液的蛇,常人难以近身,十分难缠,眼见那只毒蛇就要击垮他们坚守了半月的防线,将领是名金丹期的修士,他见此也不得不让众人退后,只能等之后他们安排好了法阵再来收服这条毒蛇,虽然那样他们半月的辛苦就全然白费了。
就在这时,谢良不发一言冲到了阵前,他独身一人,杀死了那只魔兽。
事后他重伤在床上躺了整整三日没能下来床,但是他第四日就出了病房,拿着刀又回到了战场上,仍是第一战线,他仍冲在最前面。
他脸色苍白、神色憔悴,但是不肯因其他原因让自己休息片刻,他仿佛急切地在证明什么。
但没人能理解他这样做是为什么。
甚至他越阶,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杀死那只高阶魔兽后,当时将领爱惜他是个人才,还狠狠训斥了他。
斥责他,不惜自身,鲁莽冲动。
谢良是个冲动的人么?他鲁莽么?
若是有长虹门的弟子在定会为他们的大师兄辩驳几句,毕竟谢良在他们眼中从来都是冷静沉稳的。
没道理到了战场上就变成了一个毛头小子了。
谢良只是……
他只是在那一刻觉得,若是自己因此战死,或许也是个不错的结局。
回到这个夜晚,那些年轻的军士见谢良一直就在这里驻守,便问他是不是在门派被排挤了。
谢良摇了摇头,他喝了一口边关的烈酒,说:“没有。”
来到这里这几个月,谢良学会了喝酒,这里的酒烈到每一次滑过喉咙的时候都会有一种近似被刀片划伤的痛感。
就是边关也鲜少有人会喝这种烈酒。
大家也不知为何谢良对这种酒似乎情有独钟。
边关的人其实很喜欢喝酒,这里冷,夜里清晨都爱拿着酒囊喝几口,身子便立马暖和起来了。
只是谢良倒也不像是为了暖身子,他常日里都是那件单薄的袍子,他们本以为修士不怕冷,但看到他们那位同为修士的将领也在夜里裹上了厚厚的皮毛后他们又改变了这个想法。
篝火映着谢良年轻瘦削的脸,分明看上去还只是个不及弱冠的少年,但是他的眼神却透露出不符合少年人的深邃。
众人敬佩谢良不怕死,敢杀魔兽,但是却又好似总是跟他无法亲近。
就好像此时,谢良都否认了自己是因为被排挤才一直驻守在这里,但是说要这句话后,竟一时没有人敢去问谢良究竟是为何要留在这里。
只有篝火在这个寒冷的夜里为众人提供几分暖意。
击退这一轮的魔兽,不知下一轮究竟何时出现,或许明日他们就会死在战场上,但这并不妨碍他们今日饮酒作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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