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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金屋记_御井烹香【完结】(55)


陈娇就随口问卫子夫,“你日常进进出出,和从前永巷殿里的姐妹们闲话起来,也曾听说过这个刘姬吧?”
卫子夫摇了摇头,漫不经心,“没什么是您需要担心的,您的身份,岂是这些萤火可以比较的?她们就算再得宠,也都只能仰望着您的脚底。”
的确,以现在她得宠的程度,地位的牢固来说,这些美人虽然或多或少也都睡过刘彻,但和她之间根本已经走在两条相对而行的廊道里,就是终极目标,也都截然不同。而或许有一天当她失宠之后,会有一个极度得宠,得宠到足以威胁她地位的美人出现,但对如今的这些美人来说,这远景没有任何意义。到那一天时,她们还不知有多少人还能在永巷殿里居住,又有多少人,早已经被分配到偏远僻静的宫室中幽居呢。
大长公主也不是没有这份自信,但她到底少了一份先知,所以看着每一个得宠的美人,都像是那个陈娇宿命中的对手。而陈娇和卫女呢,彼此却心知肚明,十年内汉室后宫中最叱咤风云的两个人物,正安坐在这里用点心,余下女子,无非昙花一现,连被她们谈论的资格都没有。
也就是这份默契和亲近,使得两个人格外能有话聊,就算只是议论琴技,“这个先生的琴奏得要比别人更好一些。”这种话,两个人说起来都格外津津有味,要不是身份天差地别,卫家人还在堂邑侯府为奴,大长公主看着,都觉得这两人倒更像是姐妹。
刘彻进殿的时候,看到的也就是这么一副熙和安乐的景象,大长公主和陈娇分坐长榻两侧,陈娇纤细的玉指,正悠然捻起一粒浆果送进口中,她眼底还带了笑意,偏头和卫夫人不知议论什么,唇边为果汁染出了一抹紫,自己还懵然无知。倒让皇后素来安闲淡定的面容上,染上了一抹天真。
他眉宇间不禁就带了笑:现在卫夫人有了身孕,他看着卫子夫,就不觉得碍眼了,倒觉得这和乐融融的景象,令得多少有几分疲惫的青年帝王,有了一种家的放松。而哪管下一刻卫子夫微微一笑,亲自拭去了陈娇唇边的果汁,刘彻看在眼里,也都觉得这一幕的撩拨,更多于酸涩。
“怎么,”他笑着说,“私底下躲着取乐,不叫上我?”
众人于是都起身要行礼,又被刘彻止住了,他亲密地环着陈娇坐下,将皇后抱在怀里,还要先摇一摇,才问,“前几天看你i脸色不好,听说是天气暑热,你没睡好?怎么样,现在可好得多了吧?”
陈娇眉头一皱,“知道我热得睡不着,你还把我抱着!”
小夫妻就嘻嘻哈哈地低声jiāo换了几句言语,刘彻想起来,也关心地问卫子夫。“卫女最近如何,吃得好,睡得好?”
天下事千头万绪,他还记得陈娇前几天没有睡好。卫子夫前几天有些腹痛,刚刚传过御医,刘彻却根本没记在心上。
这个夫人,恐怕还是看在卫女出身皇后嫡系的份上,才封给她的。——王姬就是有了身孕,也可也没有马上封为夫人。
卫子夫微微一笑,和刘彻怀里安闲自得的陈娇jiāo换了一个眼色,“吃得好,睡得好,有劳陛下惦记了。”
刘彻点了点头,见卫子夫神色安适宁静,不禁多注目她片刻,又对她点了点头。
大家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廊下乐声吸引,刘彻索xing将伶人叫到跟前来,现场弹拨琵琶,点评其中技艺,卫子夫和陈娇莺声燕语,你一言我一语谈得兴起,大长公主在一边但笑不语,在后殿廊中这一片yīn凉里,在漫天白云之下,在夏日午后温煦的日光中,这一幕和乐画面,似乎竟能持续永恒。而天子竟也像是感觉到了这难得的极致静谧和谐,他觉得自己似乎泡进一潭温水之中,浑身泥尘被渐渐洗净了,那悦耳的弹拨声,更令他心甜意洽,连眼睛都要闭起来,靠在陈娇肩上,竟似乎想就这么沉睡过去。
“你的琵琶的确弹得很好。”他听见大长公主问,“你叫什么名字?过几天出宫到我府上,也指点我的乐者一番吧。”
刘彻便抬起眼来,也顺着大长公主的眼神望去,他看见一个清俊的少年宦官跪在地上,恭谨地回答,“小人李延年,得蒙太主喜爱,敢不从命?”
不知怎么,在这一刻,刘彻注意到他的皇后和宠妃,竟jiāo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淡淡的微笑。

58、多qíng

李延年以他出众的音乐素养,很快就得到了大长公主和刘彻的宠爱,一时间在宫廷乐师中,也算是小小的红人了。就连平阳长公主都把他借到平阳侯府中,训练她新得到的一批歌伎。
“听说回头就把李宦者一家人都接到府中居住了。”卫子夫捧着肚子和陈娇谈起来,眉眼间就有一缕会意的光芒。
陈娇曾经虽然后半生都隐居在长门园内,但也不是收不到宫中的消息。只是她也未曾想到李延年居然进宫这样早,看年纪,不过十五六岁。
这一世他得宠得就要比从前早得多了,从前听到李延年这个名字,还是在陈娇生命中最后的日子里了。那时他已有三十多岁,想来也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至于现在吗,以他的容貌,还入不了刘彻的眼。
“不知道娘娘听说没有。”卫子夫唱了一首歌给陈娇听。“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
毕竟是讴者出身,虽然多时没有唱歌了,但哼唱起这委婉典雅的调子,就是没有琴声相伴,也一样清婉悠扬,引人入胜。
陈娇那时候已经幽居于冷宫,父母双双去世,两个哥哥自杀,爵位国除。整个陈家全做鸟shòu散,她的吃穿用度都已经很难维持,还要靠董偃的照拂过日子,对宫中的消息,她已经看得很淡了。
“听过。”她说。“听说在王夫人之后,最为得宠的,当属这个李夫人了。”
她忽然觉得卫子夫这个皇后做得也不算太快活,二十年后,她的容貌再盛又如何?终究还会凋老,后宫中的美人却永远都层出不穷,不过转念一想,王夫人、李夫人、张美人、刘美人,无数个正当年少的女儿家,都在后宫中领过一时风骚,而后呢,有儿子的或许能得到夫人的封号,没儿子的,过几年也就这样没了声音。也就只有曾经登上过后位的女人,才不至于被后人遗忘了。
这样一想,就又觉得卫子夫在后位上呆得还是挺安心的,不论怎么说,刘据可是一出生就得到了他的《皇太子赋》,而刘寿呢?眼看着都四岁了,还是个可怜巴巴的皇长子。
“是啊。”卫子夫就意味深长地说。“恐怕现在,李延年的这个妹妹还没有出生呢。”
要拔除掉眼中钉ròu中刺,就得乘他们还没有发芽的时候行事,现在要掐死一个李延年,当然比掐死一颗嫩芽还要容易。
看来,李延年和他妹妹,曾让卫子夫这个皇后,也吃过不大不小的亏了。居然会让卫夫人想要借用自己的力量,将这根刺预先拔去。
要知道卫子夫是几乎从不和她谈到‘以后’,她也许是害怕一旦触及这个话题,便会撩动陈娇不堪的回忆,会激起她的杀心,也许也是害怕陈娇将要bī问一些她不愿提及的细节,而这些细节,是她为自己的将来埋下的伏笔……
两个人虽然因一个共同的秘密而相得,但也因为这个共同的秘密,她们永远也都只能止于相得。
陈娇忽然有浅浅的感伤:六七年天家媳妇,二十多年金枝玉叶,所往来的都是大汉最高贵的人家,可二十多年来,她竟是如此孤单,孤单到连卫女,都算得上是她曾拥有过最亲近的朋友。
“你的歌声的确很好听。”她不置可否,还是转移了话题。“可惜现在有了身子,不然我cao琴你讴歌,阿彻简直又要醉了。”
现在的李延年,还是太弱小了。要掐灭他随时随地,还有二十多年时间从容处置,放他一放,也是好的,至少可以从卫子夫这里多压榨出一点姿态来。
卫女也就顺势跟着陈娇转换话题,神态连一丝不自然都欠奉,城府之深,可见一斑。“那就等子夫妊娠过后,天天为娘娘唱,到时候,娘娘别嫌我只会这几个调子就对了。”
陈娇不禁一怔:这样天长地久的语气,从前可很少从卫女口中冒出来。
看来,这是又在侧面地表自己的忠心了。
“不要紧。”她也和卫女开玩笑,“等我听厌了你的歌声呢,小公主也就到了会唱歌的年纪,童歌那么多,随便选两首,她唱起来也一定好听。”
虽然讴者地位低微,但居上位者也不是就从不放声高歌,就连刘彻,现在到了chūn三月,有时候都还蠢蠢yù动,想要溜出去和百姓同乐。
卫子夫望着陈娇,宛然一笑,她捋了捋丰润的黑发,轻声细语,“到时候,娘娘cao琴,子夫鼓瑟,皇长子嘛,就让他拍拍小鼓,陛下见了,一定高兴。”
陈娇先也跟着一笑,又不禁叹道,“到时候,陛下还又没有心思欣赏我们的歌舞,都难说了。”
后宫中的女人就是这样,再受宠又如何?都难免有朝不保夕之感,即使以皇后位份,都难以例外。
“怕什么。”卫子夫却是眉眼盈盈。“有了梧桐树,引得凤凰来,有皇长子在,还怕陛下不来吗?”
这句话,倒是说到了陈娇心坎里,两个美人相视一笑,又靠在一块,亲密地喁喁细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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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彻也高兴于陈娇和卫子夫的jiāoqíng,他最近实在过分忙碌,忙得久已经不涉足于后宫,连每日里点到清凉殿的美人,都是带话到椒房殿,让陈娇安排的。“驯善、温顺,经验老道一点,不要重样。”
时至今日,陈娇也明白了刘彻的xing子。
有闲心的时候,他不介意宠幸些粗犷辛辣的美人,也乐意和羞涩和顺的处子周旋,在过去的六年里,刘彻的时间一般也的确不少,他就很贪新鲜,永巷殿里断断续续,入住了几十个新人。也每当这时候,他会特别关注陈娇的一举一动,有时候探索的眼神,甚至能烧到陈娇心里,烧得她有几分不安:她一向很看得起刘彻,也很明白自己的本事。如果有些事她瞒得过天子,不过是因为她全身心都放在了后宫中,但刘彻眼中所及的却还有天下。
至于现在,他忙起来了,从祖母手中接过了缰绳,开始鞭策着大汉帝国这具虽然不够jīng密,虽然摩擦百出的马车,刘彻全身心几乎都投入到政事之中,就算陈娇只是旁观,也都觉得有些政治手段,甚至jīng微得令她骇然——不过这种时候,刘彻就几乎没心思花在女人身上了,这些美人就是他解闷的工具,最好宠幸完了就退出来,不要多说一句废话,来分他的神。
她默不做声,为刘彻安排了从前永巷殿受宠过的宫人逐一入侍,大家雨露均分,就是太后谈起来,都要夸她一句贤惠。“真是会做人。”
后宫中众人自然就更念着陈娇的好,比起喜怒无常的刘彻,美人们倒更喜欢簇拥在陈娇周围讨好皇后——虽然终极目的,还是要讨好皇帝,但也只有把陈娇捧得开心了,才能多见刘彻几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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