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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金屋记_御井烹香【完结】(68)


“就是看不上她们的肤浅。”陈娇说,“也不应该在这当口闹出人命,大王姬的命是不值几个钱,可要是吓掉了孩子,那就是白造孽了。阿寿这万一要是出了什么事,我还指望着她肚子里是个男孩呢!”
这话说得在理,也透出了陈娇的态度:人家就没有把王氏姐妹当作什么事,要真当真了,她们也就到不了刘彻跟前了。这个孩子虽然在王姬肚子里,但陈娇却已经把他看做了自己的儿子。
这就和刘彻的想法不谋而合了,他倒也觉得自己做得过分了一点:把小王姬贬入冷宫,甚至是废为庶人,一样也能起到震慑这两姐妹,甚至是震慑整座后宫的作用。但人没有死,日后见了大王姬也还是好说话的,现在自己才处死了妹妹,以后享受姐姐的服侍,就没有那么心安理得了。
“我这都是为了谁?”虽然心里这样想,但面子是要撑住的,刘彻嘴硬得很,看了陈娇一眼,故意露出几分委屈,“你以为我这是为了谁?”
陈娇于是便禁不住一笑,这一笑,倒是比她往常那得体的、令人捉摸不透的、温婉的微笑,多了一丝活气。她于是投入刘彻怀里,轻声道,“我明白,你心里是疼我的……可还是国事要紧,后宫中的事,你就不要多费心机了,免得母后那里又要多想,再生出事来,分你的神。你就把心思全放到边事上吧,宫里的事,我一定上下抹平,不给你添麻烦。”
她也真的说到做到,一转眼大王姬的肚子都大得没法跪坐下来了,后宫中也是风平làng静的,大半年里就出了一件事——还是喜讯:又有一位李宫人,承恩一晚后,就有了身孕。
不过,有了小王姬前车之鉴,这位宫人虽然变成了李美人,但对陈娇也还是小心翼翼的,丝毫不敢以身孕骄人。后宫中虽然美人日多,但陈娇这个皇后的超然地位,也已经在刘彻数次发作之后,彻底被确立了下来。
宫中无事,朝中勉qiáng也算得上无事——如果撇开田蚡的独断专行之外——但京中就没有那么平静了。大长公主几次进来看陈娇,都感慨,“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从前魏其侯家何等热闹,现在门庭冷落了不说,京中几次大聚会,那些人对武安侯的谄媚,对魏其侯的冷落,也真是叫人恶心。”
趋炎附势,本来就是人之常qíng,但魏其侯生xing高傲,又素来看不起田蚡,会分外郁郁寡欢,也是在qíng在理。陈娇都不禁有几分恻然:一代英雄人物要是落魄起来,就是原来不喜欢他的人,都要有几分同qíng了。
陈娇偶然和刘彻说起来,也是感慨连连。“怎么说那都是曾经的丞相,现在这些势利小人也实在是太过分了,两任太子太傅,就是退下来了,可资历是摆在那的……”
她虽然没有细说,但刘彻还是不禁留了心,私底下让chūn陀出去打探了一番,返回来的结果倒一点都没让天子诧异:现任丞相带头排挤魏其侯,别人敢不给他这个面子吗?
这还是田蚡多年来觊觎丞相之位,却两次都被窦婴抢先一步的结果。刘彻打从心底叹了口气:以田蚡为人,会这么安排,真是毫不奇怪。
不过即使如此,他也还是没有应和陈娇的意思。既然选了田蚡,总不能没两年就又赶他下台吧?这点涵养功夫,天子也还不至于没有。
很快就又过了新年,靠近腊月里,田蚡终于又闹出事来了:武安侯夫人体弱多病,年前去世,王太后做主为他说了燕王女儿为妻。在续弦的酒宴上,窦婴最忠实的朋友灌夫向田蚡起舞相属,武安侯或许是心qíng不好,连理都没理。灌夫激愤之下大闹会场。令武安侯极为难堪,于是竟私下扣留了灌夫,并向朝廷告发灌夫种种不法事,显然是要把事qíng闹大,将灌夫一家往死里整了。

 

73、发招

虽然这件事明面上是踩着灌夫和灌家,但无须多少政治智慧也能看得出来:说到底,还是丞相要和前丞相认真置气。这两个重量级外戚之间搅和起的腥风血雨,可不仅仅是两大外戚而已,平时朝中重臣,谁见了谁都是笑嘻嘻的,到了这时候就能见得真章了。就好比韩安国,从前虽然和田蚡亲近,但对窦婴也足够尊重,可现在他毕竟是旗帜鲜明地站到了田蚡这边。——要不是陈娇自己也是局中人,她简直都要笑了:这一场大戏,实在是令得平时是一潭深水的长安城一下清澈了起来,站在她和刘彻的高度去看,简直说得上是纤毫毕现。
当然,这也就是站在陈娇和刘彻的高度了,即使是田蚡同窦婴,在这么一场纷争之中,也觉得局势混乱晦暗,不论是这场大戏的走向,还是牵扯于其中的各方势力,都令人难以参透,至于别人就更不用说了。就连平阳长公主三姐妹,甚至是素来聪慧的刘陵,都难以窥见此事的全部风貌:连身在局中的人都参不透了,她们自然也只能迷迷噔噔地隔岸观火啦。
是啊,别看这件事在前朝闹出了多大的动静,但在未央宫中,却似乎还是没有任何事发生,陈娇甚至连局面都懒得问,刘彻进了椒房殿,等待他的还是一贯的轻言浅笑,还有刘寿同刘宁的童言稚语。——甚至连天子自己,都大为不习惯了。
说到底,这件事也就是两大外戚的面子之争,窦婴还算是和陈娇隔了一层,可田蚡那就是实实在在地代表了王家的脸面。灌夫这一骂不要紧,两家现在闹了开来,武安侯和魏其侯是互相揭短——你说灌夫的不是,那我就说你田蚡的不是,其实谁家的底都不gān净。这时候皇帝向谁摇摆都有道理,就看谁在背后使得力气大了。
按照刘彻的设想,事qíng到了这一步,陈娇是无论如何都要出面说话了。否则她在窦氏、陈家的威信,肯定要dàng然无存。他这几个月常跑椒房殿,其实也就是为了给陈娇说话的机会——其实也算是表个自己的态度,长信殿那里,太后没有召唤,他现在已经不轻易过去了。
可陈娇不开口,他这个人qíng就是要卖,也都不知道该怎么卖。再说,国家轻易更换丞相,那是政局不稳的前兆,田蚡上位还没有多久呢,这就要为了这件事让他下来,刘彻也是很为难的。魏其侯身后可还有一大批列侯,这里头有一些人,是不讨天子的喜欢的。
就是因为他也是举棋不定,多年来习惯,刘彻一为难了、一脆弱了,也确实喜欢粘着陈娇,他往椒房殿走动得更频繁了。频繁得田蚡都惊惶起来——天子的行踪,自然也是一种信号,魏其侯身后的势力可没有善罢甘休的意思,一开始使钱不动,现在他们着急起来,魏其侯私底下冲皇帝上书,那也是一封接着一封,告他的黑状。
到这时候他再仔细想想,就觉得自己平时做得也有不少不对的地方了:自从登上相位之后,他不止一次和这个皇帝外甥闹过别扭,刘彻沉下脸来发火,也已经有那么两三次了。从前只觉得大家是一家人,现在再想想,梁王武和天子也是一家人,惠帝和高祖吕太后还是亲母子呢!
但闹到这个地步,也容不得他再后悔,再后退了,也就只有一天天地往宫里传消息,指望姐姐看在一家人的份上,在这个最关键的时候,能够支撑住王家的脊背,不让王家在这场已经无关灌夫生死的对决中,落入下风。
其实就算没有他的说话,王太后也不会在这时候撒手,她不但勤找刘彻,还经常找陈娇过去,探她的口风。
“这件事闹成这个样子,大家都是不qíng愿的。”到这时候,就算是太后也不敢摆婆婆架子了——摆架子,那是对儿子的事,对陈娇,还是以怀柔为主。“但武安侯毕竟是做丞相的人,这样丢了脸面,也不能不让他略施报复。魏其侯那里,你要是能说的上话,我看还是让他算了吧。武安侯想的是给灌夫一点颜色看看,又不是要招惹魏其侯。”
灌将军就是魏其侯的韩安国,给灌夫一点颜色,就是给魏其侯一记耳光,王太后虽然是软语劝说,但也还是在qiáng词夺理,向陈娇施压。
陈娇只好笑着说,“听说灌家人已经全都逃了,灌将军家里东西都被搬光啦,难道这颜色还不够,武安侯是要把灌将军往死路上bī吗?灌将军和魏其侯是莫逆之jiāo,到了生死分际的时刻,是肯定要出来为武安侯说话的……”
她也就将心底的不屑微微露出,“也不是我说舅舅的不是,但这几年来,舅舅是不是也太嚣张了一点呢?”
王太后不禁大怒:就算她自己看不上田蚡,但陈娇说田蚡的不是,那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椒房殿里,太后也不是没想过要收买一两个人,露出一点消息来。但这么多年来都没有机会,现在也当然不会有机会。刘彻一次次往椒房殿里跑,到底陈娇都说了什么,太后也不是不好奇的,如今看来,当然一起都有了答案:陈娇以前不管事,但这一次,当然不能再不开口了。对自己都是这个态度,对刘彻如何,可想而知了。
她沉默有顷,才慢慢地说,“是不是嚣张,那就还要看阿彻的意思了。”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两边都要向刘彻施压,就看刘彻最终会选哪一边了。
陈娇抬起眼望着她,微微一笑。
耳边那声音轻蔑地说,“赢了又怎么样?还真以为刘彻就会对他舅舅网开一面?”
一世生死,或许教不会她别的,但一定能教会陈娇一点。
再宽和的帝王,也不可能容许别人来分享他的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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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彻当晚又进椒房殿的时候,正好撞见陈娇在吃点心,他好奇地过来尝了一口,不禁笑道,“麦饭!怎么吃这穷人家的东西。”
“掺了蜜也就不那么难以下咽了。”陈娇笑着说,“偶然也要尝尝民间的疾苦嘛。”
刘彻心里装满了事,又哪里顾得上理会这微微的讽喻,他犹豫了一下,便坐到了陈娇身边,字斟句酌,“今天母后又让你过长信殿了?”
就知道左右也就是这几天的事,窦婴田蚡之争,是必须要出一个结果了。
陈娇也就搁下了筷子,示意宫人们把案几抬走,她左右看了看,等人都退完了,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开口。
“怎么?”刘彻也有所察觉,他压低了声音,“母后在宫中安cha人手了?”
目光不禁就飘向了椒房殿左侧的一尊铜鼎。
看来,刘彻对椒房殿里的机关倒很是熟悉,陈娇又再犹豫了一下,她低声说,“这个密室,七八年没开过了,这七八年间,我是事无不可对人言……”
就算陈娇有计谋,那也是阳谋,没有什么yīn谋,就不需要进这密室商议。这一点,刘彻一直是很欣赏的:母仪天下,宠冠后宫,靠的是陈娇自己的美德,而不是和几个外戚在密室中秉烛密话。
“那就到清凉殿里去谈,也是一样的!”他说着就要起身,但陈娇又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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