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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金屋记_御井烹香【完结】(86)


刘宁就红了脸,这一次连霍去病都有些窘迫了,他求qíng一样地说,“阿姨——”
“少年意气固然好,”陈娇却沉下脸来,淡淡地道,“但你要明白一件事,你舅舅花了很多心血才在军界立足,卫家、韩家、陈家虽然也不是没有飞扬跋扈的纨绔子弟,但在政坛、军界,却从来都是谦冲和气,轻易不与人为敌。你要是把这种轻率的习气带到政坛中来,就算战功再彪炳,那也是为卫家添麻烦。”
“可我这是出去打仗——”霍去病终于流露出对战事的渴望,跪着向前挪移了几步,恳求地说,“又不是入仕做事——”
刘宁这时候反而明白了过来,她看了母亲一眼,小心翼翼地说,“表哥,你怎么这么笨啊!你这还不懂吗?母后的意思,军界就是政界,让你就算是参军立功,也别显摆你的纨绔脾气!”
陈娇再忍不住,捂住嘴呵呵地笑起来,她嗔怪刘宁,“早知道,不喊你一块过来。母后想要敲打敲打你表哥,都被你点破。”
刘宁就撒娇,“可您喊我过来,不就是为了让我和您一搭一唱吗?我还当我这是在帮您呢,没想到您不夸我不说了,反而还数落我!”
母女俩对视一眼,蓦地都笑得花枝乱颤,倒是把霍去病笑得很有几分无措,他这时候倒没有顺着杆子往上爬了,等两个女人笑完了,才正正经经地给陈娇行礼,“娘娘提点得是,我一定谨言慎行,不为家里添麻烦。”
“这句话,你要时时刻刻记在心里才好。”陈娇别有深意地道,“战场上尽管随意去打,下了战场,你要时刻牢记自己的身份,不要为你舅舅添太多麻烦就对了。”
她叹了口气,“你现在出发,还赶得上你舅舅的军队。该怎么用你,就看他的意思了,这几年内,对匈奴是肯定不会稍停的,只要你能耐够大,自己挣个千户、万户侯,也不是什么难事。”
又看了刘宁一眼,轻声说,“大汉规矩,列侯尚公主,当利公主是长女,多少人都要求娶,没有个侯爵位,有些事也不好cao办。别让阿宁等得太久了,过了十五岁还不成婚,她父亲是要着急的。”
按刘宁现在的年纪来说,给霍去病建功立业的时间,也就只有三年了。他现在虽然官职高,但距离列侯却还有很遥远的距离。这份挑战是一点都不简单,但霍去病却轻松自如地就接受了下来,他自信地说,“下臣必定不会让娘娘和公主失望,多谢娘娘成全!”
陈娇露出一丝微笑,把霍去病打发了出去,才转过来打趣刘宁,“母后对你不差吧?”
刘宁一下就扑到陈娇怀里,还有几分不好意思,“没想到母后什么都看在眼里了!”
陈娇只是笑——刘宁现在还住在椒房殿里呢,她的一举一动要是能瞒得过陈娇,陈娇这个皇后,还能当得这么有滋味?
她爱惜地摸了摸刘宁的鬓发,多少带了些欣慰地想:这个孩子,那是养得和她很亲的,和刘寿又不一样,刘寿毕竟是太子,身份要尴尬得多了。
正这样想,刘宁又坐起身来,她显然是想要讨好母亲,便提议道,“闲着也是闲着,我弹一首曲子给母后听听?您说练琴可以陶冶qíngcao,我原来还不信——”
多少年前的絮语,一下就又回到了陈娇耳边,“到时候,娘娘cao琴,子夫鼓瑟,皇长子嘛,就让他拍拍小鼓,陛下见了,一定高兴。”
那时候的卫子夫,也就比现在的刘宁再大了几岁,正是风华初绽的年纪——刘宁和母亲生得很像,略略一低头时,那丰润的黑发斜斜地披下来,就很有当年母亲的丰姿。
陈娇心头的暖意,忽然间又一点点地淡了去:杀了人家的母亲,还想着和人家母女qíng深,是不是也太讽刺了一点?

 

94、绝路

刘彻对陈娇的决定多少有几分不以为然,“霍去病虽然是个好小伙子,但你这么一说,要是他没有挣个千户侯,那就不好cao办了。难道出尔反尔,还是把阿宁嫁他?那对大姐可就有点不好jiāo代了。要是不嫁给他,阿宁又要闹得不成样子了,心不甘qíng不愿的,就是嫁给了曹襄,日子也过得不开心。”
陈娇倒是淡定得很,“你对霍去病就那么没信心呀?”
见刘彻有几分认真的意思了,只好说,“毕竟是卫青的外甥,要真是无能到一点功劳都没有,那阿宁肯定也不能嫁他。有了功劳之后,该怎么封,还不是你这个做爹的一句话?大不了先预支一个千户侯出来,以后立功没赏,没功有罚。”
刘彻被她逗得哈哈大笑,“胡闹!哪有这么儿戏的?”
“我说不儿戏就不儿戏。”陈娇难得刁蛮,“要不然,卫青立功不赏,赏给霍去病那也成啊。他们两qíng相悦,我可不gān拆散鸳鸯的事qíng,不然阿宁要埋怨我呢。”
毕竟是女儿,嫁给谁其实和大局关系也不大。卫青这几年来战功连连,按理来说也是应该多赏赐一番,以便树立他的威严,令他在军中说话更有分量——毕竟现在谁都看得清楚,将来这十多年中,大汉边事,也就只能看卫青了。有个公主外甥媳妇,对卫家、霍家来说,至少能令他们在老牌列侯跟前腰杆更直,一些不必要的内耗、摩擦,或许也就再不会发生了。
“那就看看霍去病的表现吧。”刘彻说,“阿寿的婚事,你也该下个决断了,列侯们现在都学乖了,知道你看着和气,其实是最难啃的硬骨头。全都变着法子向我献美,夸自己家的女儿好,堪为太子妃。就连安乐侯都不例外,看样子是连宰相都不想做了,宁愿家里出一个太子妃。”
那还不是因为刘彻的丞相实在是太难做了?陈娇看了刘彻一眼,不接这个话题。“太子妃还是要慢慢看,我看中了一个,是新阳侯家的姑娘,不过今年年纪还太小了一点——”
“多小?”刘彻舒展开眉头,禁不住就追问,“要是确实好,先定下来,等几年也不怕的!”
新阳侯一家都是庸才,并且人丁稀少,家事寥落,平时除了关着门过日子,似乎也没有什么别的嗜好。城里的好事、坏事都和他们无关,太子妃出自这样的家庭,对太子、对刘彻来说,都是好事。
陈娇看了刘彻一眼,慢吞吞地说。“三岁。”
刘彻气得又要拿胡茬子来磨陈娇的脸,却也明白了陈娇的意思:这些列侯人家的女儿,她是没有一个看得上的。
“但又不能不立高门女。”作为帝王,也不是没有自己的顾虑,“现在边关正在打仗,里头也正在改革,主父偃的推恩令,我觉得很有道理。正预备放手让他去做,列侯这里,最好是别出太大的乱子。”
“那也就只有新阳侯好选了。”陈娇说,“新阳侯夫人是个别人给了气受都不敢发作的软xing子,新阳侯本人就不必说了,成天求仙问道的,和你倒是很有话说。新阳侯世子和他娘一个样,什么事都只听底下人的摆布,深得‘韬晦’jīng髓。他们家人口简单,娃娃长得也不差,再过十年,刘寿二十五六岁,姑娘家十三四岁,也就不觉得年岁差得多了。不过,那之前要是闹出庶长子来,就不大好看,要选她,你就得自己去敲打阿寿啦。”
刘彻怎么想都觉得不妥当,他未置可否,又和陈娇商量,“大王姬把女儿宠得不成样子,前几天我让她到我跟前来,小小年纪,穿金戴银、奢靡làng费不说,颐指气使,连对我这个当爹的说话口气都很骄纵。这样长大,以后还有谁能治得了她?岂不又是一个小讨厌?你得了闲,把大王姬叫到椒房殿里敲打敲打。”
这几年来,宫中陆陆续续添了四五个孩子,有的没有序齿就已经夭折,活下来的就是两个公主,大王姬身边的德邑公主年纪比较大,已经四五岁了,还有一位阳石公主刚过两岁生日,母亲却不大得宠,目前还就只得一个美人位份。余下的女人还是和当年一样,再得宠也就是昙花一现。那天左尚署还辗转和桑弘羊抱怨:要不是修建了上林苑,未央宫恐怕还真装不下这么多美人了。
陈娇这些年来也越来越少过问后宫美人诸事,反正不得宠的一律去永巷居住,得宠的暂且占据了好宫殿,也要给后来者让路,除非给刘彻生育过子女,才有不错的宫室居住。椒房霸宠,气势凌驾于诸人之上,她又几乎是绝对公平,因此在后宫的威望,并无一人可以动摇。大王姬和李美人见到她,也从来都不敢粗声喘气。至于私底下怎么和新得宠的美人摆威风,只要不大过分,陈娇是从来都懒得过问的。
不过,既然天子发话,她也少不得派人把大王姬和李美人叫到椒房殿来。这两个妃嫔也都机不可失地带上了女儿,让她们在皇后跟前献美。
能得到刘彻留qíng的,自然都不是什么庸脂俗粉,所生女儿,也是眉目如画,打扮得又华贵,看着都像是jīng致的瓷娃娃,很是惹人疼惜,再加上母亲多半正当盛年,此时加意盛装,母女坐在一块,看得陈娇很想揽镜自照,又感到一种危机:年过三十,就觉得自己一天天再老,但后宫的年轻女人,却永不会停止往上爬的脚步。
“《孝经》都读过没有?”她开门见山,虽然带着微笑,但语气却很严厉。“去年天子生日时,我特意让人给你们二人送去,以备你们得闲教导公主时使用,刘婉现在已经开始认字了吧?读的是什么书?”
似乎是知道自己已经惹得父亲不悦,平时刘婉就已经够惧怕陈娇了,今天显得还要更畏缩,藏在母亲身后,只露出一边眼睛,看了陈娇一眼,又瑟缩到母亲怀里,小手紧紧揪住了大王姬的衣襟,看起来就显得很楚楚可怜。
大王姬在当年被刘彻发作过之后,就彻底没了脾气,比李美人更没有志气,见到陈娇,恨不得把鼻子都贴到地上,能不说话就不说话,一旦说话,那也必定是溢美之词。今天倒是要比平时都更有勇气一点,她略略侧过头,捉住了刘婉的手,低声对陈娇请罪。“全是贱妾不好,平时对小公主疏于教导。娘娘送来的《孝经》,因我不识字,也就疏忽了搁置一边,辜负了娘娘的苦心。请娘娘责罚,小公主她人毕竟还小,并不懂事,娘娘就——”
陈娇又看了李美人和阳石公主一眼,见阳石公主也是缩在母亲怀里,被母亲的双手呵护轻拍,忽然间便有几分意兴阑珊。
刘寿和刘宁也不能说不亲近母亲,毕竟是从小在椒房殿里养起来的。她也不能说不喜欢这两个孩子——从小看到大的,能不疼吗?
只是遇事害怕的时候,他们就从来不会想到依偎在陈娇怀里。刘寿的心事话,多半是楚服传达给她知道,刘宁也有自己的养娘,虽然在椒房殿里居住,但陈娇是没有把他们朝夕带在身边的,她对他们来说,虽然是个不错的养母,但始终不是亲生母亲。这份温qíng到了真正的母女跟前,高下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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