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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思_白刃里【完结】(77)

  他温和有礼地用羌语开口:“缀罕老人,那‘思乡’之毒,是否两年前的春天方有?”

  缀罕如同一尊石刻雕像,静静盘坐在期思对面,烛光盈跃在他苍老如茧的面容上,眼中深不见底。

  两年前的春天,是瑞楚在三国开战之际受害殉国的时间。

  用来害他的毒,必然是新方子,为的是杜绝瑞楚寻到解药的一切可能。

  老人不回答,只是沙哑地开口:“你是,什么人?”

  缀罕老人说的是汉话。

  期思脸上依旧是和煦有礼的微笑,用羌语回答:“汉人,晋国的汉人。”

  缀罕老人与期思对视,他眼里是精明睿智,却不比期思这些时间里不知不觉磨砺出的锋芒气势,两人无声的目光交视中,缀罕对这小少年的身份没有什么答案。

  但他心里却有些答案,关于这思乡之毒,他有答案。

  缀罕老人起身,期思随之站起来,老人却一挥手中拐棍,将炉边那壶滚烫开水打翻,力道极大,直冲期思身前而来。

  期思没想到他会这么做,当即一踏桌案凌空跃起,不躲不挡,越过空中瞬间漫起白雾的水花飞身冲向缀罕。

  缀罕转身就跑,他此刻已是慌不择路了,心里那些个旧事到了今天忽而被揭起来,他的防线早就脆弱之极。

  期思不明白这老人与瑞楚、独吉鹘补有什么关联,一举一动失了理智一般。

  他大吼一声:“江烜!”

  江烜在大堂内与那小伙计有一搭没一搭聊着,靠在架子边慵懒随意之极,听闻内间的动静时,小伙计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却仔细听音辨别里面情况。

  期思开口的同时,缀罕老人冲出来,江烜则一手挟住小伙计,手中燕支剑瞬间弹出一截寒光,那一截剑刃冷冷贴着小伙计喉头。

  “老人家,我们不是来杀人的。”江烜用羌语十分平静地说道,他看了看追出来的期思,确认期思没受伤。

  缀罕是鬼市制毒高手,一辈子风雨见得多,却也只是个手艺人、生意人,可怜今日被旧事重翻的客人吓得失了智。

  看见江烜挟着小伙计,缀罕老人才冷静下来,眼里是沧桑的懊悔与悲怆。

  期思待他安静了一会儿后才上前不轻不重搀住他,亦是防止他再次做出什么突然的举动。

  半柱香的时间后,期思再次和缀罕老人从内间出来,这回他得到了些消息。

  缀罕老人名叫缀罕额尔德,缀罕这姓,期思有些耳熟,他想起来与元酀和阿思古在燕国初遇的时候,元酀曾用一名叫缀罕撤剌的少年事例警告阿思古他们,让他们不要犯事。

  那缀罕撤剌应当是贵族官宦子弟,这老人却身份寻常,真真正正一个鬼市里的生意人而已。

  期思单是问,自然问不出什么,江烜用了威逼利诱的手段攻破了缀罕额尔德的抵抗,他把能说的告诉了期思。

  期思示意江烜可以放开小伙计了,江烜这才松手,很是和蔼地拍了拍小伙计的肩膀,仿佛方才一会儿要取他眼珠、一会儿要取他性命的那把剑不是自己手里的“燕支”一般。

  小伙计是缀罕额尔德的亲孙子,唯一的亲人,老人此刻仿佛又苍老了许多,眼里暗淡,他此生都将为自己曾做过的那短暂决定而后悔了。

  期思和江烜没有道别,径直出了铺子,已是傍晚。

  北风卷携着枯草和油松木的味道迎面扑来,期思深深呼吸了几口外面寒凉的空气,江烜没有跟他打听任何事情,包括他与缀罕额尔德谈话时,江烜也十分体贴地回避了。

  格白音镇子只有清晨是生机勃勃的,鬼市自正午一开,这里就变得凄清旷异,傍晚的夕阳在高低蜿蜒的街道尽头沉沉而下,暮色余晖泛着紫红暗蓝,投向落寞行人。

  期思笑着侧过头问江烜:“我总觉得你什么都知道。”

  江烜依旧是随意不羁的模样,什么都不过是玩笑一般,弯眼答道:“我可是十分识趣地回避了,小公子看在我逼供有功的份儿上,可别灭口才是。”

  期思哈哈大笑,两人不紧不慢在格白音的街道上漫无目的逛了许久。

  期思问了缀罕额尔德一些问题,包括“思乡”最早谁来买过、买主身份、毒、药用途等,老人只给了他指了店里一处地方。

  期思从那药罐架子下十分隐秘的砖块内空心夹层里,取出一只木匣,木匣内外浸过药,不受虫蠹所蚀,匣子薄薄的,如一本折子,打开只夹着一封信件。

  第56章 徒丹

  缀罕额尔德的铺子里,历来有规矩,买毒的客人,须得留下名号印鉴。

  假的是不行的,大凉和西域的人身份真假他统统辨得出,且鬼市的买卖规矩很严,客人们留下这些东西也不需过于担心。

  这不是什么好主意,买毒的人,能有几个拿那毒去行好事?世上有几个人是刺暴君的荆轲、行大义的聂政呢,多得是秦桧之流罢了。

  这些人的印鉴身份留在手里,缀罕额尔德自有自己的考量,期思没有多问,但这信笺今日终于成了他的罪证。

  缀罕额尔德是土生土长的塞外人、大凉子民,他的毒害死了瑞楚,本是一桩利于大凉的功劳,可缀罕额尔德却满负愧疚,期思甚至觉得他比陆应秋对瑞楚的忠诚都要深些。

  但缀罕额尔德除了那买家的信笺印鉴之外,其余再不透露丝毫,期思也无心追究那些属于他自己的事情。

  期思离开店铺内间之前回头问:“为何我在你店里听见一个声音唤道‘小将军’?你除了制毒,还有什么技法能制造幻听么?”

  缀罕额尔德眼睛一滞,似乎一瞬间闪过些奇异的光芒,却很快变得更加暗淡,他苍老的面容掩不住他此刻的崩溃与脆弱。

  期思看他几乎摇摇欲坠的精神,不再逼问。

  期思出了内间,照着老人所指位置,取出信笺收进怀里,只看清了信封上的字,没有打开看内容,直接和江烜离开了铺子。

  信封上是方方正正的印鉴,却刻的是羌文,汉人的习惯传到这里来,总是留一半弃一半。

  期思不认得那字迹所刻姓氏——那不是大凉最显赫的姓,也不是最寻常的姓。

  他照着字形拆开直接念了发音,江烜听了便了然,点点头:“嗯,‘徒丹’,这姓氏不轻不重,是大凉西边一支家族,世袭谋克之职,与汉人的千户一职差不多,谈不上显赫,也不是小人物。”

  “便只是他们这一支?”期思问道。

  江烜答道:“这一姓几乎都在那支谋克官职家族之下,女真人向来紧依部族,团聚而居,比起汉人有过之无不及。”

  期思想了想,徒丹氏族的位置该是离那雅尔大会所在之处不远,倒是省去许多来往功夫。

  他一路不再开口,心里一件件想清楚事情。

  江烜应当是知道些什么的,江荀衍也是,但他们并不知道具体情况,彼此又不说破,只是保持着微妙的沉默,因为在期思身世这件事情上,燕国朝中之人确实该抱有谨慎的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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