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苍láng缓缓抽回手，说：“既然陛下吩咐，微臣便去一趟法常寺也就是了。”慕容炎点头，左苍láng说：“陛下最近日日前来南清宫，不需要陪伴王后吗？”
慕容炎说：“王后回家省亲了，想来家中父母会安抚她。你没有父母，便只有孤多多照抚了。”
左苍láng说：“事到如今，陛下还是认为，是微臣害她小产吗？”慕容炎安静地看她，她站起身来，说：“她的孩子，也是陛下的孩子。难道我会对一个尚未出世的孩子下此毒手吗？”
慕容炎说：“好了，孤什么都没说，你倒是先凶上了。”
左苍láng说：“微臣只是不明白，在陛下眼里，我难道竟是一个如此恶毒的人？”
慕容炎沉默，半晌，轻声说：“给我坐下，吼什么？”左苍láng这才意识到失态，缓缓坐下来。周围没有宫人侍候，他拿了勺子替她添了一碗汤，说：“知道的明白你在对自己君主说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吼狗呢！越来越不知礼数。”
左苍láng怒道：“反正我没有害她的孩子！”
慕容炎说：“嗯。”
左苍láng反倒怔住：“陛下相信了？”
慕容炎说：“阿左，孤也刚刚失去了自己的孩子。第一个孩子。”左苍láng愣住，慕容炎问：“你非要在这时候，对孤咄咄相bī吗？”左苍láng不说话了，他这才说：“快吃，吃完孤陪你去一趟法常寺。”
法常寺是大燕开国君主所建的一座寺庙，由来已久。主持雪盏大师如今已年过七十，然而面色红润，除了白眉长须以外，倒显得十分年轻。
这时候他正迎候在山门前，见到慕容炎过来，赶紧上前施礼。慕容炎对他倒还算尊敬，说：“雪盏大师不必多礼。今日孤带左将军过来，也是希望大师点化开解。”
雪盏双手合十，说：“点化不敢当，陛下有令，老纳自当尽力。”
慕容炎点头，携了左苍láng，与他一道入寺。进了山门，迎面是灰白色的石阶。
石阶长有四百九十级，左苍láng行至一半，便出虚汗。她双手按着双膝，略作休息。慕容炎也是皱眉，她身体差了好多。以往这样的石阶，她岂会看在眼里？
左苍láng苦笑，只觉得眼冒金星。她说：“陛下，微臣一定要上去吗？一身杀孽之人，即使行至佛前，也未必能得神佛庇佑。不如……”
话音未落，突然消了尾音……慕容炎倾身将她打横抱起，继续向前。左苍láng惊住，两边侍立的僧人们也惊得目瞪口呆，雪盏大师道了一声阿弥陀佛，头前带路，再未多说。
那时候阳光穿过松针，零零碎碎地撒落长阶。他抱着她，步步向前。世界颠倒，原来这红尘里柳绿花娇、chūn光正好。她握住他胸前的衣襟，轻声说：“陛下！”
慕容炎轻笑，说：“这时候最好注意说话，小心孤扔你下去啊。”
众僧皆低头而行，没有人多看一眼。
寺门渐近，慕容炎将她放下来，若无其事地跟着雪盏大师一并入内。左苍láng在寺前略略停留，想了想，还是举步入内。雪盏大师带她前往大殿上香，左苍láng拈香跪拜，慕容炎站在一边。雪盏问：“阿弥陀佛，陛下不上一柱香吗？”
慕容炎说：“不了，佛渡有缘人，孤却是与佛无缘之人。拜亦无用。”
雪盏也不再多说，自在一旁敲着木鱼，轻声念经。左苍láng上了香，雪盏带她到禅房，同她煮茶论禅。慕容炎没有进来，自在寺中行走。一直到了傍晚时分，左苍láng这才告辞出来。
慕容炎和她一起下山，两个人并肩而行，雪盏长驱相送。及至到了山脚，雪盏等人回去了，左苍láng终于问：“陛下既然不信佛，为何带微臣前来拜佛？”
慕容炎笑，说：“灵魂空虚的人，总是需要一个寄托。”
左苍láng瞪了他一眼，他伸二指，作了一个cha她双眼的动作，说：“雪盏大师与孤曾有两年师生之谊，jīng通世理，你同他多聊几句，总无坏处。”
左苍láng意外：“雪盏大师竟然曾为帝师？听说，当年太上皇曾拜他为国师，他都婉拒了。”
慕容炎说：“当年母妃在时，孤也曾获盛宠。得以拜他为师，并不奇怪。”
左苍láng不说话了。盛宠之后，便是十多年冷遇。他到过云端，复又跌落尘泥。谁能理解个中艰辛？
慕容炎牵了她的手，继续往前走，说：“小泉山的事，你有什么打算？”
左苍láng说：“昨夜王总管将战报皆送到南清宫，微臣查看了一番。若是孤竹和西靖联手，我们将十分麻烦。”慕容炎嗯了一声，“孤竹恐怕是惧你威名，反正不将此城赠予西靖，也会被我们所夺，不如jiāo给西靖，还能引我们和西靖jiāo战。”
左苍láng说：“这恐怕是任旋派人游说孤竹王，出的主意。说起来，此战微臣想请求陛下赐一参军。”
慕容炎说：“说。”
左苍láng说：“瑾瑜侯，达奚琴。”
慕容炎眉毛一挑，松开她的手，哼了一声。左苍láng说：“他是北俞皇族，如今北俞虽亡，但是百姓还是其遗民。要取俞地，当然非他不可。”
慕容炎说：“孤何尝不知？只是此人毕竟是降臣，北俞亡国，同大燕也脱不了gān系。你觉得他会为你所用？”
左苍láng说：“会。”慕容炎审视她，左苍láng莫名其妙：“陛下为何以这种眼光打量微臣？”
慕容炎说：“左将军这般自信，莫非已将此人拢自裙下？”
左苍láng气得半天说不出话，好半天，终于说：“既然陛下这样想，看来此人微臣也是不能用了。反正微臣生而为将，不应惧死。到时候就直接与西靖和孤竹、无终死战罢了。”
慕容炎只回了一个字：“哼！”
左苍láng无奈，只得又同他讲道理，说：“俞国已亡，如今故土皆被孤竹、无终和西靖占据，早已复国无望。达奚琴除了大燕，无处可投。何况他这样的人，不会甘心一生赋闲。如今有用武之地，定会尽心为陛下效力。陛下不必担心。”
慕容炎问：“副将用谁？”
左苍láng说：“王楠。”
慕容炎说：“哼。”
左苍láng问：“这个人也不行？”
慕容炎说：“那左将军记得少喝一点酒，免得又半夜三更，在部将肩膀上寻求慰藉。”
“……”左苍láng深吸一口气，说：“都说庙宇禅经最是静心养xing，陛下今日去了一趟法常寺，怎么反倒尖酸刻薄了许多。”
慕容炎说：“孤今日看破表象，认清了实质。”
左苍láng气，说：“陛下每每与王后恩爱缠绵也就是了，昨日夸可晴的手漂亮，微臣可也没有说什么。”
慕容炎哪甘示弱，说：“也不比将军，将军觉得部下肩膀坚实，直接就靠了上去。孤虽然赞了两句，好歹没有上手。”
两个人一边低声斗嘴，一边入了宫。待明白方才都说了些什么，左苍láng突然觉得有点好笑，不知道为什么，吵吵嚷嚷之后，那些旧事又都算了。
待再看到可晴，她不由自主地瞄了一眼可晴的双手，什么话没说，自己先笑起来。可晴莫名其妙，见她盯着自己的手，举起来看了看：“将军？怎么了？奴婢的手有什么问题吗？”
左苍láng转头看了一眼慕容炎，慕容炎说：“下去，话多。”
可晴连忙躬身退下，慕容炎上前，轻轻揽住她的腰，说：“还笑。”左苍láng说：“陛下若是想要上手，又何必赶她走。”
慕容炎说：“就是因为想要上手，有旁人在总是不好。”左苍láng微怔，他的双手已经探进了衣襟。那一天她没有着甲，chūn衫轻薄柔软，慕容炎缓缓将她压在软榻上，双唇烫在她额际。
左苍láng慢慢收了笑意，旧怨恩仇在他的瞳孔中，云淡风轻。
☆、第 70 章 内jian
次日，姜碧兰从姜府回到宫中，慕容炎没有去接。他在御书房召见了达奚琴，与左苍láng一起拟定战策。这一次，绝不能再允许失败了。狄连忠败了不要紧，毕竟所有军中将士都相信左苍láng能够起死回生。
只要她一到军中，士气就会复苏。但是如果她败了，那么就会是燕军真正的失败了。
慕容炎说：“如今我们并不知道西靖支援了孤竹多少兵马，也不知道无终是否参与其中。qiáng攻于我们不利。你二人可有计策？”
左苍láng刚要说话，外面王允昭突然进来，看了慕容炎一眼，yù言又止。慕容炎说：“说吧。”
王允昭这才上前深施一礼，说：“陛下，王后娘娘今日回宫，凤驾已至宫门之前，陛下是否……”
慕容炎说：“她回宫，还需要孤前去迎接吗？”王允昭一怔，以往姜碧兰回府，慕容炎大多都是同去同回的。今日这样，可真是太冷淡了。左苍láng也是一怔，毕竟慕容炎对姜碧兰一直以来都是百依百顺的。
如今这话，显得十分凉薄。
她目光一顿，慕容炎立刻就发觉了。他转而说：“现在边关军qíng吃紧，身为君主，无论如何，也总应有个轻重缓急。王后那边，你小心侍候着，午间孤便过去。”
王允昭躬了躬身，缓缓退下。慕容炎抬抬下巴：“继续。”
左苍láng这才道：“西靖和孤竹、无终即使联手，结盟也不会牢固。微臣斗胆，只要让出一城，他们一定会互相争斗。西靖素来霸道，孤竹和无终一旦发现跟他合作无利可图，立刻就会抽身而退。甚至反目成仇。”
达奚琴一直没有说话，直到这时候才看了左苍láng一眼。慕容炎说：“左将军的意思，是令我们的人先退出马邑城？”
左苍láng摇摇头，说：“不是马邑城。”这一次，连达奚琴都异常震惊：“将军是说，退出宿邺城？”
宿邺城是马邑城的四倍有余，跟一个边陲小城的价值是天壤之别。冒然让出宿邺城，这实在是太大胆了！
达奚琴看了一眼慕容炎，即使是达奚铖仍然在朝，他身为皇叔，定然也不会提出这样的战策。然而慕容炎面上却并无怒色，只是说：“接着说。”
左苍láng说：“马邑城地薄人稀，而且本来就是西靖的城池。如果单单只用此一城作饵，也许并不至于动摇他们的盟约。宿邺城不一样，也只有这样一座城池，才会引起三犬相争。一旦他们联盟破灭，西靖数战无功，定会觉得孤竹、无终不堪与谋。这时候我们各个击破，就容易得多了。”
慕容炎几乎没有犹疑，站起身来，说：“王后想来已经到栖凤宫了。孤过去看看她，宿邺城的百姓安置等问题，你们自行拟定吧。”
说罢，起身离开。左苍láng和达奚琴跪送。随后两个人出了宫，达奚琴说：“将军竟然直接在自己君主面前提出这样大胆的战策，难道就不怕君主疑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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