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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娘_茂林修竹【完结】(14)


二郎不知何时从殿里出来,仰头牵了牵她的衣袖。
她便如平时一样牵住了二郎的手,问道,“你来做什么?”
二郎便道,“来和阿姐一起受罚。”

第十二章

日光毕竟毒辣,白日里同如意一起面壁、玩耍时二郎还不觉着,待傍晚时空闲下来,沐浴过后准备用饭了,二郎脸上、脖颈上便红肿疼痛起来。
天子待他极其溺爱,最怕他有什么病痛。就连如意捏了他一下,天子尚且非要让如意顶着烈日面壁思过,何况是他身旁婢女们的疏忽?故而他身旁伺候的人无不小心翼翼,从不敢让他有半点磕着碰着。疼,对二郎而言是十分陌生的体验。而晒伤偏偏又尤其的疼,仿佛被持续不断的炙烤着一般,无法缓解下来。且兼天热,他人又有些昏昏沉沉的,渐渐的心里便烦躁起来。
他xingqíng寡言,倒也懒得向父母抱怨。然而脸色到底yīn沉下来,晚饭只糙糙用了几口,仄仄的在一旁等如意吃完,便一起回去休息了。
他生得白皙,晒红的痕迹也就格外明显。实则天子一回辞秋殿就看出他晒伤了,只隐忍不问罢了。此刻见他根本就没打算说出自己不舒服,终于问徐思道,“你罚他了?”
徐思风轻云淡道,“是,罚他背了一篇《论语》。”
天子yù言又止——他有心问徐思,怎么忍心在这么热的天罚二郎出去bào晒,然而分明是他先这么罚了如意,便哑口无言。他又恨徐思,二郎毕竟是她的亲生儿子,她竟能狠心拿二郎来报复他。心里也是憋气得难受。
徐思却又主动补充道,“不过是姐弟之间闹了一些小矛盾,要紧的是敦促他们各自知错改正,和好如初。何至于要体罚他?罚得重了既容易伤到孩子的身子,又让他心里生出恐惧、反感来。岂不违姐弟友爱的初衷?故而我就只罚他背了《学而》一篇,给他将道理讲明而已。”
天子知道她是在隐晦的规劝自己,不过他原本就是想将畏惧种在如意的心里,让她对二郎爱而畏之。因此虽一如既往听得十分顺耳,却也没放在心上。只听明白徐思确实没体罚二郎,才又道,“朕瞧着他像是晒伤了的模样——
徐思莞尔笑道,“宫里他也就只有如意一个玩伴。素日里都是如意迁就他,这一回如意受罚不能自由,他想找如意陪,自然就只能转而去迁就如意。”又笑道,“结果如意没事,他反而给晒伤了。”
天子听了,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不悦道,“你就不心疼?”
“怎么会不心疼?”徐思笑道,“不过也还不是件值得勃然作色的事。他体质还好,也并没有中暑。只是晒得不是地方,夜里睡觉沾枕疼,只怕会有些失眠。我已给他送去了薄荷膏,您要不放心,就宣太医来看看吧。”
太医来看了,确实只是晒伤而已。因天子紧张儿子,太医到底还是额外给开了避暑的汤药。
反倒是二郎,因脸疼,休息时又被太医打断了,心qíng十分烦躁。
天子见他还有发脾气的力气,便知道他确实不要紧。就又起了“让他吃点苦头也好”的心思——知道了其中滋味难受,日后同如意分担惩罚时,他也能多顾虑一二。
不过,天子到底还是不乐见他对如意的感qíng——毕竟如意只是个物件罢了,妙法妙音和琉璃才是他的同胞姐姐,天子并不希望他待如意好过待自己的亲生女儿们,觉着还是该早些将他同如意分开来养才好。
盛夏的bào雨在闷热的傍晚之后沛然袭来。雷bào狂舞在暗夜里,将屋里映得一阵阵电白。雨水砸地而响,瞬间就湮灭了滚雷之外一切声响。
二郎因脸上、脖颈上的晒伤,明明困得昏昏沉沉的,却怎么也无法入睡,听闻雷声、雨声,心中烦躁终于被激发出来。
他到底还是个小孩子,困倦中居然控制不住大哭起来。然而雷鸣太响,殿内侍女们竟无人能听见。
二郎哭了两声,倒是略清醒了些。他便抱着枕头从chuáng上爬下来,胡乱蹬上丝屐,往徐思房里跑去。
侍女们待要跟上去,然而二郎一心要去找阿爹阿娘救助,只觉着这些人十分碍事,便发作道,“滚开!”
侍女们既不敢“滚”,又不敢跟上去,只能小跑着追在他的身后。
这一连串大人便弓腰垂首拢袖,不远不近的被二郎引着,在轰隆隆的雷鸣和哗啦啦的bào雨声中,疾走在辞秋殿长长的回廊中。
如意晃着腿坐在凳子上,一面听rǔ母讲故事,一面透过窗子、借着回廊的灯光观赏着bào雨夜色之下的庭院。
忽然便瞧见一行人如过江之鲫般往徐思殿里去,不由上了心。探头出去一看,便瞧见跑在最前头的她的小弟弟。她见空中bào雷舞动,依稀记起二郎在襁褓中曾被雷声惊醒哭泣,便想,莫非是雷声太响吓到了他?
二郎半梦半醒的便跑到徐思门前,待要一头闯进去时,却被翟姑姑带人匆匆拦下来。
——天子在徐思房里,正是不能被孩子撞破的时候。
二郎却还知道敬重翟姑姑,没有因为被她拦下而发脾气。但短了他的觉睡,他也正当不讲理的时候,一闷头非要找他爹娘不可。
到底还是硬赖过去,将有他三个人那么高的房门给扑开一条fèng隙。
如意终于在此刻赶过来,低声唤道,“二郎!”
——她却有过撞见天子同徐思“打闹”,而被丢出门的经历。知道大人们玩耍是不能随便打扰的。便来带二郎回去二郎闻声,知道是他的姐姐,终于不再非要见他一时还见不着的爹娘了,满眼泪水的就回身扑到她怀里去,“阿姐,脸疼。”
如意还是头一次见他泪眼汪汪的诉苦撒娇,然而待要掰着他的脸帮他看那里疼的时候,二郎已眼皮沉沉的站着抱在他身上睡起来了。如意是知道二郎夜里看过太医的,也问过太医他的状况,知道不要紧。又见他睡态极可爱,便不吵醒他。只轻轻帮他chuī了chuī,便招呼侍女将他抱回房里。
谁知二郎觉出阿姐不在了,竟又qiáng睁开眼睛,耍赖yù哭。
如意忙拍了拍他的小腿,道,“不要紧,我跟着。”二郎方又放心的睡过去。
天子匆匆同徐思做完事。虽早先听闻动静时说“别管他”,然而到底不能放心,终还是披衣起身去二郎房里查看。
二郎身旁的侍女便低声向他回禀,“公主殿下帮他chuī了一会儿,这会儿已睡熟了。”
天子不悦道,“你们便不能给他chuī吗?”
侍女不敢还嘴。天子却也知道,他这只是找茬罢了——同样一件事旁人做来图惹烦躁,可若是自己极亲近信赖的人去做,却能令人松懈舒适下来。而他培养二郎的方式,却正容易让二郎在他人跟前无法放松戒备。
天子提了灯笼小心的去二郎卧室里查看,只见姐弟二人互相偎依着,确实都已沉沉入睡了。
天子在chuáng边立了片刻,终于还是chuī熄了灯笼,悄悄的退出了屋子。

第十三章

景瑞二十年,chūn三月。
转眼二郎也到了当初维摩出阁的年纪,在这件事上天子却并不娇惯他,早早的便为他修建好王府、选拔好幕僚,命他入朝为官。
就此,二郎也在七岁时离开皇宫,正式开始接触外臣和朝政。
徐思虽万分舍不得他,却也知道这皇子成长的必经之路。
乱世里,不论北朝还是南朝,历代都有皇子王孙在不到十岁的年纪上就开始担任官职,接触政事和军队。
盖因在当今的时局下,皇族同大士族并无十分本质的区别。虽名为天子,但若前推二三十年,同众人也不过是一样的门第,甚至同朝为官时官位也许还在人下。都是世jiāo,谁还不知道你的天命是怎么来的?故而朝臣难以生出什么敬畏之心来,忠诚也就十分脆弱。之所以不取而代之,并非是因为不想,只是因为实力不足罢了。朝臣士族各为其家,皇族也唯有子孙繁盛,掌握住足够的军队和权利,才能避免被其余的世家鲸吞蚕食。
因此就算天子不打算册封二郎为太子,也势必会让他成为手握实权的藩王,好令他日后辅佐兄长,守住大权。
二郎虽生在帝王家,却并没有无忧无虑的在父母的呵护下长大,日后当一个富贵闲王的命。遵循天子的命令,早早出阁学习和历练,对他而言也未必是件坏事。
也只能切切叮咛他好好照顾自己,注意饮食和穿着,亲贤远佞,不要荒废读书……因徐思叮嘱得太多了,二郎还觉着她是小题大做,略不耐烦的安慰她,“又没离京,会常回来看您。要还不放心,就让阿爹收回成命吧。”
这些年二郎xingqíng越发沉默,心思也越发的深沉。也就只有在徐思和如意跟前才会流露出些符合年纪的傲娇来,为她们总拿他当孩子待而出声抗议。
他一句话安慰得徐思哑口无言,转头又对如意道,“你若也舍不得我,日后就把公主府建在王府隔壁。不愿走门,翻一道墙就能见面。”
如意原本还好,被他一说,想起自己日后也是要同母亲分开的,眼泪唰的就滚落下来。
二郎欺负完母亲和姐姐,觉着心满意足了,这才放柔了声音,好好安慰她们,“别哭了,真的会回来常住。”
二郎也果然没有食言。头一个月他要接见府僚臣佐,熟悉和处置治下政务,还要抽空听徐茂、范融为他讲说文学和经义,比较忙碌,故而一直住在王府里,待到第二个月一应人事都熟悉上手之后,他每旬就只回王府住三五日,其余的时候依旧住在辞秋殿里。
如意白白伤感一番,结果每天她下学回来,总是能看到二郎理所当然的回到辞秋殿,照旧读书、玩耍、颐指气使——且欺负人还多了一个名目,“我偶尔才回来,你要格外容让我”,不由气结。
“你怎么总是回来呀!”
“我阿娘住这、我阿爹住这、我阿姐住这。这是我家,你说我‘怎么总是回来呀”!’
“可是你就没有政务要忙?没有民qíng要了解?没有朋友要jiāo游吗?”如意觉着若自己出宫居住,每日里肯定有做不完的事。
“每天半日功夫,尽够处置这些了。”根本就耽误不了他回来用饭、睡觉。
“可是维摩哥哥他——”
二郎嗤之以鼻,“我又不是他!”虽这么生硬的驳斥回去,但二郎也不是故意要惹如意不痛快,便又道,“他是不愿意回来罢了。”
至于维摩何以不愿意回来,二郎便懒得细说了。横竖他也不关心这些事。他只将胳膊撑在桌子上,上上下下细细打量如意一番,转而问道,“你真的去国子学读书了?”
徐思信奉“独学而无友,则孤陋而寡闻”。她是当世才女,就算将天下男儿一并算进来,在文学和经义上胜过她的也不是很多。亲自教授子女已然足够。兼如意和二郎年幼,都还不到幼学之年,她也就没急着为他们外聘名儒为师,只将他们带在身边亲自教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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