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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娘_茂林修竹【完结】(6)


不知怎么的,看了这妇人后,徐思心底便极不舒服。仿佛那妇人浑身浸透的绝望、卑微感也传递到了她身上似的。
“她为何想入宫?”徐思便心不在焉的问。
翟姑姑顿了一顿,道,“说是贪慕宫中富贵也没错。”但她去打探了一番这人的底细,自然不会就给这么个含糊的答案,便道,“她姓庄,人只唤她做庄七娘。也不知道自己祖籍何处,只记得村西边儿有棵大榕树,故而她们村叫榕树东,往西去有个村子叫榕树西。她也是个苦命人,十来岁上就被亲爹卖给了牙子。七八年间也不知辗转卖了几手,吃了多少苦头,才卖给个酒鬼当老婆。那酒鬼也不是什么好人,每日必打她消遣。又沾上了赌博。到底还是再度将她给卖了。听说进掖庭时她才生产过不久,一身伤,都是被那酒鬼打的。可惜掖庭也不是什么慈善之地,她人又胆小怯懦,在浣衣所里也饱受欺凌……大概活到这么大,姑娘是头一个待她和颜悦色的。此地又富贵安乐,她自然拼命也想留下来。”
徐思听了不免失神。喃喃道,“那便让她留下来吧。”她心qíng已然沉重,然而也并没有多说什么,只吩咐翟姑姑道,“你看着去安排一下,别让她再被人欺负了。”
至于给如意当保姆的事,自然是提都不提了。
天子从外殿赶回来时,徐思才刚刚歇下。
他匆匆进屋来,也不令人吵醒徐思,只亲自上前查看徐思的睡颜。见她睡得尚还安稳,又把着她的手腕切了一会儿脉,确信是真的无大碍了,才将她的手腕塞回毯子里,静静的在旁边守着她。
不多时,内侍太监进屋来禀事,天子怕吵到徐思,便抬手止住,示意他出去说。
出了屋子,内侍太监决明便回禀道,“宫中野猫已清理完毕。只是各宫多有养家猫的,养得时日久了,难免舍不得……”
天子心念一转,已然明白他说的是谁,“小沈氏?”
小沈氏是先皇后的亲妹妹,皇后过世后沈家便将她送进宫里来,抚养大沈氏留下的两个公主和大皇子维摩。小沈氏爱猫成痴,她殿里人比猫贱,宫中无人不知。她又素来自矜出身,不肯从命也并不稀奇。
决明无奈道,“沈娘娘倒是没说什么……是大殿下孝敬母亲,说是别的猫逐走也就罢了,唯有殿里那只狸花猫陪伴沈娘娘多年,沈娘娘视若家人。若骤然逐出去,只怕沈娘娘伤心落寞。且此猫甚解人意,从不出含润殿,必然不会危害行人。故而恳请陛下网开一面。”
天子不由轻笑,淡淡道,“他确实孝敬。”
他久不言语,决明摸不透他的心思,只得小心翼翼的问,“那猫?”
“就网开一面,让沈家领回去,好好替小沈氏养着吧。她舍不得,自己回去养也可。”
决明一愣,又问,“那,大殿下那边……”
天子道,“小沈氏看着他长大,他顾念小沈氏,是个好孩子。只不过他的嫡母是皇后,生母是张氏,小沈氏何德何能,当得起他的孝敬?他若有心,不如多用在嫡母和生母身上。”
决明头皮发麻,心里不由对皇长子生出些同qíng来。然而天子明言吩咐,他也不能不从。忙应声去了。
天子处置完杂事,正要进屋里去,便见有侍女抱着如意进来。
这一日的事令徐思受了惊吓,天子勃然大怒。查明原委之后,便将如意身旁所有近前伺候的rǔ母和侍女悉数贬去掖庭处罚。此刻抱着如意的侍女是下午才选派来的新人,如意吵着要见“娘娘”,她不敢阻拦,忙带了如意到徐思殿里来。
见了天子,那侍女忙胆战心惊的行礼。
天子扫了如意一眼,便皱起眉头来。辞秋殿里的侍从察觉他面色不好,忙替他低声训斥,“急匆匆的做什么?!”
侍女辩解道,“……小公主吵着要见娘娘。”
天子的目光便又落回如意身上。想到徐思为她奋不顾身,几乎危及腹中胎儿,不由心生厌烦。
如意还年幼,心智尚未成熟,虽隐约察觉到皇帝对她的qíng绪,却不知该如何应对。她同皇帝一贯都不亲近,此刻只如见了猛shòu般无措的注视着皇帝的眼睛,观察戒备着。
而天子也并不掩饰自己的厌恶和冷漠。
“抱出去。”他简洁、不耐烦的吩咐。
天子进屋去了,如意见房门就这么关上了,伸着手臂便要去推,侍女几乎抱不住她。
侍从怕如意哭闹起来再惹怒了天子,又惊又怕、半推半催促道,“还愣着做什么,快抱出去!吵醒了娘娘有你好看的!”
侍女回头待要说什么,侍从赶紧压低声音提点她,“快走吧!日后陛下在殿里时,里头没吩咐,千万别抱小公主近前来。”
侍女心乱如麻——宫中人都说如意是极受宠的,出生才三个月就被册封为公主。因为野猫伤了她,天子还大张旗鼓的清理宫中野物。谁都知道,宫里的猫窝在含润殿,皇后娘娘的亲妹妹沈贵人那儿——大皇子就养在那里,听说早些年大皇子也没少被猫挠伤,天子却不曾多说什么。如今竟为了个公主将含润殿清剿了,可见有多宠她。
然而她眼下所见种种,分明截然相反。
她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将如意抱紧了,匆忙离开。

第五章

这一次徐思得到了教训。
并不单是她不愿将如意当公主养,宫中人也压根就不将如意当公主看待。
纵然天子赐了封号,但他对如意真正的观感如何,宫中这些惯会察言观色的人也都看得明白——如意不是天子亲生,天子巴不得她消失不见,只因天子宠幸徐思而徐思疼爱如意,底下人怕得罪徐思,这才稍用些心思照顾如意。一旦连徐思也不将她放在心上了,只怕她立刻就会被人抛之脑后。
他们自然不敢苛待、欺负她——毕竟如意还是一个公主,他们哪里敢?但对一个才满周岁的孩子而言,一些下意识的轻慢就足以导致不可挽回的后果了。
早先跟在如意身旁的rǔ母已尽数被贬入掖庭,明正典刑。徐思也重赏了庄七娘。
赏罚分明之下,如意身旁的人事总算气象一新。如今新选拔上来的rǔ母、婢女们一个个都如履薄冰,尽心尽力的看护着如意。
但徐思也不敢再倦怠,哪怕身上不适,也尽可能的将如意带在身旁。
这一胎她怀得十分艰难。
日常疲乏嗜睡,然而真睡着了又会噩梦连连。身上明明没什么毛病,也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不舒服,但镇日里就是仄仄的,做什么很难受。心态也极其倦怠消沉。明明知道这个孩子来得正是时候,自己该加倍的期盼和善待他,却始终无法为他感到喜悦。
虽每回太医都说胎象平稳,但徐思总是打从心底里觉着,自己的状况实在是糟透了,这孩子恐怕是保不住。
她知道这状况不对,也想要提振起jīng神来,然而总是无法自控的抑郁、烦乱。
但自从将如意带在身旁,每日看着她爬上爬下的瞎乐呵,这些症状却不知不觉间就好转了。
如意也越发的粘着她。
这孩子早慧,才不过周岁,话已说得溜熟,走路也不再要人扶着。她胆子大,xingqíng开朗,旁的孩子学步时谁不是小心翼翼的?若摔了跤,纵然不疼也要gān嚎两声向大人撒娇要抱,如意却不会。
她摔跤时,若徐思在她身旁,她便回头去看徐思,然后就呼应着徐思的笑容开心的笑起来;若徐思不在她身旁,她根本连停都不会停,爬起来继续乱跑,仿佛前边儿有什么好东西等着她似的。
有时她跑得远了,徐思便招手唤她道,“过来阿娘这边。”
如意听了她的声音,不管手上在玩什么,必定就地一丢,转头就向着徐思跌跌撞撞的跑回来。跑近了,知道徐思身子重不能扑上来,便刹住脚步,将小脑袋轻轻往她怀里一埋,而后目光晶亮的仰头望着她。
徐思已渐渐显怀,便不再抱她了。
她也不在意,翘着着小短腿趴在榻上陪徐思玩耍,她就很满足。只是对徐思的肚子产生了好奇,会趁着徐思睡着,悄悄的上前,小心翼翼、认认真真的探出手指戳一戳。大多数时候她会被神经敏感的宫娥们赶紧抱开,但也偶尔会被徐思撞见。
这时徐思便会笑着将她揽到怀里去,问道,“想和他打个招呼吗?”
如意便快活的爬起来,将耳朵贴在徐思的肚皮上,同“他”打招呼。赶上胎动,她就会开心的向徐思汇报,“他听见了!”
徐思也曾问如意,“想要弟弟还是妹妹?”
翟姑姑和徐思身旁其余的亲信俱都屏气宁声望着她,想要讨一个彩头。
如意哪里知道什么是弟弟,什么是妹妹?但她觉着她阿娘既然问她“想要什么”,显然是打算给她什么啊。
她就扒拉着手指算了算,片刻后算清楚了,两只小手同时往前一伸,“两个都要~”
一群人笑得花枝乱颤,纷纷恭喜徐思,也许这次要生凤胎了。
然而背地里,如意身旁的侍女都替她忧心,都说,“若娘娘生下的是个小皇子也就罢了,若还是个小公主……咱们殿里可就有苦日子过了。”
如今她们伺候如意已有些时日了,但凡平日里留心的,大致都已猜到如意的出身。她们既然跟了这么个主子,也只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大都指望如意能过得好。
虽太祖母刘氏立刻提醒,“都不许胡说。”但嘴皮子利落的丫鬟也还是会压低了声音反驳,“您就不担心?若娘娘再生个小公主,纵然娘娘自己不厚此薄彼,您就能保证小公主没个争胜之心吗?咱们公主已然是这样的出身,到时候还不得……”
刘氏只能呵斥,“闭嘴。公主纵然有什么苦处,也都是你们这些把不严的贱嘴招来的!”才压得住底下人的议论。
也不单是她们,有时徐思自己也会想——若生下的是个女孩儿,如意该怎么办。
她当然相信,自己必然能将姊妹俩教导得亲密友爱,但天子定然会疼惜亲女儿多些。就算如意再开朗豁达,也迟早会明白自己得到的喜爱和关注比妹妹少。到时莫非她反而要对这个不被宠爱的大女儿说,你该让着妹妹,不该攀比计较吗?
这对孩子而言,未免太蛮横、太残酷了些。
所以徐思总是忍不住想,一定要是个男孩儿啊。
唯一真正不在意这孩子的xing别的,就只有如意一个人。
她美滋滋的将耳朵贴在徐思的肚皮上听着胎音,询问徐思“他”什么时候出来。在徐思告诉她不能着急时,耐心的等待着。还会将自己喜爱的玩具留出来,准备以后分给“他”玩。
她并不在意来的是弟弟还是妹妹,也许妹妹更柔嫩娇贵,弟弟更虎头虎脑,但他们都小小的、软软的,来得比她晚些,需要她来关照和保护。不管来的是弟弟还是妹妹,她都会升级为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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