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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娘_茂林修竹【完结】(74)


张广没有反驳。
他其实不蠢,只是被竟陵王刁难、八九了几个月,心中意气难平,以至于行事bào躁、偏执起来。
到雍州后,他本还担心雍州刺史萧懋友不会和他jiāo接。却得知顾淮已驱逐了萧懋友,鸠占鹊巢。他自以为同顾淮是世jiāo好友,且他是天子亲封的雍州刺史,顾淮肯定会将雍州jiāo还给他,谁知顾淮迟迟不肯。他怕再沦落到当日在湘州的地步,只能再度出逃。
想他堂堂一州刺史,因遭逢乱世竟沦落到无容身之地的地步,如何甘心?
一时被急怒冲昏了头脑,才会想要借临川王之手,夺回雍州。
此刻被如意点破了他心中隐疾,恨恼的同时,他也总算回味过来。
临川王即将领兵出征,眼下他最忌讳的就是打击士气——他的失误不在于轻慢了临川王,而在于轻忽了顾淮名望之重。
他羞恼至极,反而笑起来,“我虽隐瞒了些小事,但顾淮驱逐刺史,qiáng占雍州确属事实,他……”
萧怀朔打断他,道,“孤自会派人查明原委,就不劳使君道听途说了。”
也不待张广再说什么,便挥手令人将他请下去,软禁起来。
此间事了,如意也很快向帐中将领们点头致意,转身离开。
晌午的时候,萧怀朔终于解决了诸多繁琐事务,快步向如意房里去。
进屋也不及打招呼,便直接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如意便先端了茶水给他——张广来时,她其实也才刚得到消息。本来打算等萧怀猷忙完公事再告诉他,却忽然得知张广说顾淮图谋反叛。她知道此事非同小可,拖延不得,便当机立断前往军营。直接当面将张广的诬告戳穿。但是——
“张广的事便如我先前所说。而顾长舟也确实在雍州……”还是那句话,不论他的理由是什么,身为江州刺史却掌握了雍州的权柄这件事本身就令人不安。如意又道,“不过,雍州刺史萧懋友投奔了西魏。究竟是被他bī迫,还是有旁的缘故,尚还不得知。”
萧怀朔没有再说话。
如意便道,“但我觉着你不必忧心——这不是宽慰你。雍州虽多重镇,但去了雍州便要直接面对西魏随时可能发动的攻袭。且雍州地狭且贫,江州地广且富,不管怎么想,若顾淮真有野心,江州都远远比雍州更适合作为发家之地。他没有理由离开江州,亲自去攻打雍州。”
萧怀朔道,“我知道……”
他知道,但这半年他见多了人心惟危,见多了鄙陋贪婪。他能从理智上推断出顾淮去雍州一事必有内qíng,但在感qíng上……他信不过顾淮。
毕竟他不是天子,和顾淮不是“微时故jiāo”,他不清楚顾淮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且顾淮也未对他表露过善意,甚至当年还是导致他储位之争失礼的诱因。且顾淮近来还做了许多有损自己的人望和口碑的事。他没有信任顾淮的理由。
如意忽的说道,“我去雍州。”
萧怀朔不由一怔。
如意便道,“我亲自替你去看看雍州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若顾淮另有隐qíng也就罢了。若他另有居心,我也会想办法处置——放心,我会小心的私下活动。在确认安全之前,不会贸然现身。”
萧怀朔只道,“不行。”
如意争辩道,“可是我留在南陵也已帮不上你什么……”
萧怀朔便凝视着她,诚恳的说,“阿娘在徐州,阿爹已……如今我身旁就只剩下你一个人了。若连你也要离开,我不知该怎么支撑下去。何况今日若不是你在我身旁,张广的事哪里能这么顺利的解决?”他顿了顿,终还是缓缓的叫出了那个称呼,“阿姐,留下帮我吧。”
就如意离开他单独行动一事,萧怀朔已和如意争执过一回了——上一回还是二月初,徐茂的使者从淮南来,带回徐思和琉璃平安的消息。
如意终于松懈下来后,曾一度想离开南陵,出去替二郎筹集军资。却被二郎以她伤势未愈为借口劝止了。
如今她伤势已几乎痊愈了,而自从她手下的商队被萧怀朔打散之后,她留守在南陵的种种不方便之处也越发凸显。她再次借机提议,二郎却又拒绝了。
如意不是个迟钝的姑娘。
她能感觉得出萧怀朔和过去不一样了。就算他口口声声叫着阿姐,她也全然感觉不到暖意。他整个人都变得yīn沉多思——倒也不是说这不正常,毕竟他们遭遇了太多事,若还像以前那般天真无邪才异常。何况二郎自幼就是心机深沉的xing子——但过去他们姐弟间的关系不是这样的。如今被他凝视着,如意每每都会有种被束缚住的错觉。
——他在同她玩手段,利用她的xing格弱点迫使她按着他的意愿行事。
如意不由烦乱的叹了口气。他拿爹娘来说事,她岂能狠得下心?
然而到底还是意气难平,忍不住抬手用力的揉了揉他的脑袋,抱怨道,“你快些长大吧!”
萧怀朔只勾起唇来,轻轻对她笑了笑。
他生得最像徐思,那美貌容易惑人。而那笑容诚恳、专注,温柔得令人打从心底里难过起来。

第七十二章 (上)

扬州,吴郡太守府。
妙法公主倚坐在角亭上,那角亭坐落于山石错落之处,下有水流潺湲,琼花照水而开,四面绿竹猗猗。
竹荫之下清风徐来,凤尾摇摇,龙吟细细。她手搁在瑶琴弦上,静静的出神。炉中一炷香尽,依旧没拨动一下。
丫鬟们手持拂尘侯在一旁,对她的失神恍若未觉。主仆一行似在听风。
忽而自竹荫深处的小径中传来孩童欢笑奔跑的声音,片刻后便有两个锦衣幼童从竹林中跑出来,叫着“阿娘”便向角亭这边来。
妙音公主才忽的回神过来,望向两个孩子,无神的目光里色彩便明媚柔和起来。
大的那个已有六七岁,手脚麻利,捉着一枝杏花先跑到妙法身旁,小的那个才三四岁,跑起来还摇摇晃晃的,便手脚并用的绕着山石间的石阶上来。还没上来呢,便已一边攀援一边试图对妙法伸出手要“阿娘抱抱~”身后rǔ母丫鬟们都虚伸着手免得他向后跌倒。
妙法公主无奈的上前圈住他的小胖腰,将他弄到台阶上来。
两个孩子便一人抱住她一条腿,目光晶亮的仰着头争抢着同她说起话来。
这一日她却不嫌他们吵得头痛,只温柔含笑的望着他们。
然而片刻后便有侍女来报,“郎君请殿下到前厅说话。”
妙法公主目光立刻便又黯淡下来,仿佛蒙上了一层迷雾。她道,“他不是在会客吗?”
侍女答道,“是在会客——但这一次来的,似乎是沭阳公主……”
两个孩子不解的仰头望着妙法。虽说来到吴郡后她和琉璃、如意一直都保持着往来,但两个孩子懂事后确实不曾见过除她之外的公主。提到公主,他们便只以为是他们阿娘。
妙法无心注意到这些,只抬手抚了抚两个孩子的额头。
她听丈夫提起过——似乎台城城破之初,徐仪趁乱闯入城中,救出了徐妃和沭阳公主。她虽不知道琉璃不在寿chūn好好的待着,跑到吴县来做什么。却总还明白,眼下琉璃来到吴县,就意味着徐仪的势力意图gān预这里。
她当然知道徐仪想做什么。
必然是怕如今风向转变,三吴一代抗拒李斛的决心发生动摇,所以游说来了。
若游说真能令她下定决心,倒也不错。
可是——台城失陷了,如今李斛锋芒锐利、势不可挡。短短一个月里,他刀锋所向,南兖州和南徐州几乎尽数投降。如今他集中兵力对付三吴,还有谁敢抵抗他?毕竟李斛屠城的战绩历经二十年,依旧在汝南、淮南一代口耳相传。
她也不是没想过抵抗,可是她在吴郡日久,很清楚三吴上下的风气——这里是天下世家的大本营,吴姓士族祖居于此,而侨姓士族也爱此地山水形胜,历来聚居此地。因此非世家出身的郡守在三吴从来待不长久。这里上上下下都已被世家风气给浸透了。
而世家门风,盛世时雍容华美,可在此乱世之中,展露出来的却多是庸懦。
上个月,李斛派人接管广陵,其人只带了两百部属,赶到广陵时已人饥马疲。而广陵人qiáng马壮,有铠仗、金帛无数。幕僚们都劝郡守杀了李斛的人,固守城池以待时机,但广陵郡守立刻开城投降了。李斛的人不费一兵一卒接手了城中人马、财物,连带广陵郡守的私家部曲。最后只留了一匹马给他,令他自行返回建康。
当然,世家子弟也并非人人都庸懦至此,但大致风气便是如此。
乱世骤然降临,而他们既无面对的勇气,也毫无应对的策略。只茫然混沌的随波逐流,任由贼寇宰割。还有些人在贼子杀上门之前会效仿谢安石从容淡定的下一盘围棋,以安人心,但谢安石退敌的策略和胆识他们是没有的。结果只是错失逃跑的最后时机。
妙法公主很清楚这些——因为她本人或许也是这些士子中的一员。
她也没有退敌的底气和策略。
就算她想抵抗,但也忍不住会想,语气抵抗后战败而被屠戮,苟且偷生显然是个虽不光彩但更符合人xing的选择。
……她怎么人心拖着这一双懵懂稚童走向绝路啊?
她叹了口气,终还是命人看好两个孩子。自己则起身离开庭院,往前厅里去。
太守府前厅。
琉璃坐在上座,心不在焉的握着茶盏,虽她不停的在心里告诉自己要镇静、从容。但不可否认的,这个地方令她感到不自在。
她和妙法、妙音两位公主的感qíng,说“泛泛”未免有些美饰——她们感qíng相当紧张,以至于糟糕。早些年在宫中碰见,不得不打招呼时也必是剑拔弩张。每次面对两个姐姐她必然绷紧了jīng神全副武装,不肯令她们占去一句话的便宜。
她很擅长和两个姐姐言语jiāo锋,互相贬低。但她不擅长和她们示好。
她很怕她们的糟糕关系会令徐仪的努力功亏一篑。
但她想做一些事——她必须得做一些事,若她依旧如当年那么无用,日后她有什么面目面对九泉之下的父亲和母亲?
她轻轻的吸了一口气,令自己平静下来。
徐仪目光一垂,扫过琉璃攥得发白的手指,没有说话。
——琉璃的表现在吴郡太守、妙法公主的丈夫周楚的衬托下,其实没有那么糟糕。
碰面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徐仪就已经看出来了,今日他想说的事这位郡守做不了主——并不是说他没有这个资格,而是说他没有这份意愿。
面对李斛的攻势,他很明显已方寸大乱。是战是降他完全拿不定主意——或者说在逃避做决定。这个时候旁人那任何理由来说服他都是没有用的,他需要的是一个有足够分量的人替他拿定主意,令他只需遵从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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