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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娘_茂林修竹【完结】(96)


如意道,“……阿娘说的是恩qíng,却不像缘分。”
徐思疑惑道,“你不喜欢他?当时定下这么亲事,确实也是——”
如意脸上一红,忙抢道,“才没有不喜欢。”
徐思便笑着揉一揉她的脑袋,道,“你喜欢他,那就是缘分,而不是什么恩qíng。”又道,“君命难为,你也别怪他不同你商议。心里要是在意,就和他约个日子,开诚布公的聊一聊。别光一个人闷闷的生气,否则等托到他要去赴任的时候,你后悔就晚了。”
如意叹道,“我倒是想聊,可是聊什么?本来他也没做错什么。”
虽如此,她还是选在徐仪休沐这天,约他去长gān里总舵相见。
直到长庚西起、华灯初上时,徐仪依旧没有出现——他这一日又被召去议事了。
如意用过晚饭,便在灯下读书,等他前来赴约。
灯芯结蕊,更深夜静。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剥啄的敲窗声吵醒,才知道自己竟困倦的伏案而睡了。她便抬步往窗边去,拉开阁窗。
夜色幽蓝,天心月正圆满。徐仪单手把住窗棱,半跪在窗阁前的屋檐上,明眸如星,正含笑看着她。
“见楼上亮着灯,知道你没睡——可外头正门已锁住了,只好翻窗上来。”
如意无奈笑道,“……我这就去给你开门。”
徐仪抬手拉住她,道,“别。外头夜色好,你要不要和我一道去屋顶上坐坐?”
如意道,“好。”便握了他的手,借力翻窗出去。
幽蓝的空中片云不生,万里明净。他们并肩坐在屋顶上,看满月的银辉遍洒金陵。
夜风习习chuī来,地上繁茂的糙木如叶海般低缓的沉吟。树影投入河中,似荇糙乱摇。河边夜泊的舟船上,偶有船灯亮在船头。船篷一排排如低矮的屋宇。
河的那一面,白墙黑瓦的民居依水而建,栉次鳞比。一直延伸向目不可及的远方。
“生我的气了?”徐仪到底还是问了出来。
如意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好道,“……也算不上是生气。”
徐仪笑望着她,无奈说道,“我这阵子却很惶恐,还以为你又不肯见我了。今日本想尽早来,谁知又被琐事拖到此刻……”因此哪怕得翻墙敲窗,也非得见到她向她解释才好。
如意愣了一愣,才想起来她有过躲着徐仪不肯见的前科。这可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她无奈的笑起来,向他保证,“真不是。”顿了顿,又垂眸道,“……我也很想尽快见到你。”
徐仪握住了她的手。
如意心口便砰的一跳。
月色如幔如纱,令人心如在梦中一般肆意乱飞,难以控制。
如意不由抬头望向徐思,四目相对时,那乱飞的思绪便有片刻寂静。只是目光一触,便已自然而然知道想做什么。
仿佛得到准许般,他们凝视着对方,相互靠近。如意不由自主的闭上了眼睛。
然而漫长的屏息之后,他们各自以指掩唇,红着脸别开头去——到底还是止之以礼。只jiāo握的那只手,不由攥得更紧了。
徐仪舒了口气。道,“这次去淮南,是非我不可。等过两年局势安定了,我一定回到你身边,再也不和你分开了。”
如意道,“你别说的太早了。若到时候又有旁的事‘非你不可’了,你也不去?”
“我会在这两年里把一切都安排好,定然不会再让非我不可的事出现。”
他总是对自己抱有奇异的自信,仿佛一切尽在掌握。当然他也确实横空出世,总在所有人都以为结局已定、束手无策时奇迹般的逆转局面。但这会儿就做下这样的承诺……
“明明就已经失信过一回了……”
徐仪被噎住了。
还是如意自己打破了僵局,笑道,“……只管安心去吧。”
“可是……”
“我有我想做、该做的事,你自然也有你想做、该做的事。”如意道,“我都明白的。”她笑望向徐仪,道,“所幸,我比你自在些。等我忙完了这阵子,就去淮南找你——这一次,我去找你。我可从没失信过。”
“你不怕人议论——”
如意忙道,“当然是去办正事的,不会触犯礼法啦!”
徐仪不由轻笑出声,“嗯。”
如意只觉得他笑中有话,“你不许乱想。”
徐仪依旧轻笑,“嗯。”
如意脸上热得发烧一般,和徐仪握在一起的手也烫得厉害。她忙悄悄将手抽回来,挪得里徐仪稍远些。
徐仪也不羞恼,只含笑凝视着她。直看得如意将脸埋进膝盖里,只留一双耳尖都红透的耳朵在外头。他才抬手轻轻揉了揉如意的头发,道,“不早了,快些下去休息吧。”
他便扶她跳过阁楼的窗子,回里屋去。她的手指搭在他的掌心,指尖jīng致又柔软。她正要抽回手时,徐仪却不由又攥住了,道,“如意。”
如意回望,月辉落了满身,徐仪愣神片刻,才记起自己要说的话,便轻声说道,“我该做的事——我在做的事,未必就是我想做的事。”他说,“我给你的承诺,也都是我心里的愿望。”
如意回想他的许诺,脸上一红。轻快的一点头,便抽回手去,揽裙飞快的离开了。
这一年七月底,徐仪再度离开建康,北上淮南。

第八十八章 (下)

八月中,长gān里南郊的绣庄也终于步入正轨。
庄上绣娘大都是当日叛军丢下的“女眷”,如意又特地聘请了几位宫里出来的绣娘坐馆传授手艺。绣娘们适应得都还好。如意去过几次,她们已经大致都能平静安稳的过日子,彼此之间也多有帮扶。看样子是都想好好学手艺,过回正常生活的。
如意觉着气氛不错,便想着让庄七娘也去客串一下女师傅,偶尔带带女学生。
——她在长gān里给庄七娘买了处宅子,也雇佣了几个人照顾、陪伴她。
庄七娘眼睛不好,大夫给看了,说是唯有仔细养护着。治是治不好的,只希望别继续恶化下去,也许能免于失明。
因此如意本不希望庄七娘再继续做活儿。庄七娘对她有恩,她很愿意为庄七娘养老。
但是随着相处多了,如意渐渐就意识到,庄七娘的问题不在于眼睛会不会失明、有没有人给她养老,而在于她心里没有着落。
这个卑微的妇人简直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殷切期待和怕被嫌弃,每日探头探脑犹犹豫豫的提着午饭守在总舵门外,总是一副非常相见她又很怕打扰她的表qíng。和邻居、下人们相处起来也畏畏缩缩的。
如意觉得,庄七娘还是该多见一些人,多察觉一些自己的优点。
而教人手艺的女先生,天生就受人尊敬。也许认可、尊敬她的人多了,她的xing格也能稍稍改变一些。不至于离开如意就又要缩回到她的地dòng里去。
庄七娘初时还有些抗拒,但她本就极倚重如意,只要是如意给她做出的安排,她基本都听话得很。到底还是答应下来。
这一日如意处置完舵里的事务,难得竟有闲暇。
临近午饭的时候,庄七娘没有提着饭菜畏畏缩缩的在外头等她,如意便猜测她今日应该是去绣庄上了——庄七娘去绣庄上做了一阵子,因只是客座罢了,她只隔三差五去一次。
如意还不知道她在绣庄上做的怎么样,想了想,觉得还是应该去看看她。便吩咐人备车,出行。
过了河,往南行走大约三五里路,便到梅山村。建康城没有外郭墙,城与郊的区别便不比旁的城郭那般明显。且早些年人口繁衍时,整个城池一直在外扩。梅山村虽在城郊,街衢道路却都与城中相接。因为战乱,越往内城建筑毁坏的越严重,反倒是城郊这边重建起来更省事些,因此梅山村这一带反而比东、北长gān里更早复兴起来。
如意的绣庄开起来后,临近街上已经有人在筹备针线庄、成衣铺,支起摊点卖饮食的小贩也更多起来。
这条街眼看着竟比战乱前还热闹些。
如意下了马车进绣庄里,便瞧见街口有人向这边张望。
她出行被人看得多了,也并不在意。
进绣庄里,庄七娘果然在,正被一群小姑娘围着。看得出她脸上略有些拘束,枯槁的面皮上竟透出些子红来。不像怕,而像是受宠若惊。听人问了些什么,她讲了一阵却因口齿不清表达不出来,不由有些着急,便摘下衣襟上别着的绣针,在头发上一划,直接着这布料演示起来。
如意近前了,她还没察觉出来。
庄头娘子忙要唤她,如意抬手压住了,笑道,“我等一会儿就是,先别叫她。”
庄头娘子便道,“她没架子,有求必应。每次来都被围住,您要等还不知等到什么时候呢。”
如意忽的想起来,“她不会还没用饭吧?”
——当先生当得被学生围住误了饭点,也不知该替她高兴还是怎么的。
如意便陪庄七娘在厨房里用了午饭,要载她回去时,庄七娘又高兴又为难,“可还,还没给她们讲完……”
如意笑道,“说好了你每次只讲半日的,就让她们等下次吧。”
“可是……”
如意qiáng硬道,“要量力而为,你的眼睛就只能撑半日。你尽心教,她们当然也会用心体谅。一会儿你向她们解释一二,约好下次便是了。”
庄七娘当然是拒绝不了如意的。
她愧疚忐忑的向人解释,眼睛受不了了,要等下次才能继续。换回的却是众人的理解,甚至还有许多关心时,整个人都有些懵。一直出了庄子,还不敢置信的高兴着,竟有些舍不得跟如意离开了。
马车停在院子里,要上车时,忽听见外间人声嘈杂。
有人在外头涎皮赖脸的喊着,“我老婆在里头,你凭什么不让我见!我管你谁是谁家开的!就是皇帝老子在这儿,也不能拦着汉子要见他婆娘!”又有许多人起哄,“就是,没听说不让汉子见婆娘的。”“锁了这么多大闺女在里头,谁知道是gān什么营生的。”“管事的给我出来!”“出来出来!”
那些声音嘲哳得很,底气又浮虚,一听就不是什么正经人家。
显然是聚众闹事来了。
庄头娘子脸色便不大好看,早向如意道罪一声,带了护院出去招呼。
如意直上了马车,见庄七娘在底下一付被吓呆了模样,便道,“不用管,不是什么大事,蔺娘子处置得来。先上车吧。”
绣庄里的女人来历大都有些曲折——或是一度被qiáng占,或是gān脆就是被夫家、娘家人献给乱兵保平安的。不论为了什么,能让妻女当营jì的男人,有几个要脸的?故而从建起之日起,就断断续续有来闹事的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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