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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识清风_维此良人/望若邻【完结+番外】(15)

  那小厮忙低头回道:“回大人的话,小的名叫郑伸,原是京中屠户出身;小的的娘去的早,月初时又死了爹,无牵无挂的没个依靠,正逢宫里要选召宦官,小的心想到了宫里起码有口饭吃,若做得好了入了哪个贵人的眼,一时飞黄腾达也是有的;因此便来了。谁知又遇上大人入院,圣上觉着琼林院没个侍候的人不像话,就差了顶头上的人选个识字的送来。说来也是小的的福分,儿时邻家住了个落第滞京的秀才,我爹见他可怜施了几回剩肉,他便教我识了几个字,因此就被选上了。好歹有了个归处,还少了那切肤之痛。如今又见大人兰花一般的人物,这般风流倜傥,心里越发觉得欢喜了。”

  我笑道:“郑伸?这名字可还有点意思,就是普通了些。你若愿意,我再替你取一个如何?”

  郑伸连忙道:“大人给小的起名字,是小的的福分。”

  我点点头:“那好。古人说‘正身省心’,又有‘每日三省吾身’之语,以后你便叫‘省心’吧。”

  省心跪道:“省心谢大人赐名。”

  我道:“好,你先出去吧,我先写了这几篇诗。”省心忙磕了头出去了。

  我原本心中不快,与他调笑才暂时忘了,如今一人在此,郁结之气重又翻了上来,却又不能不作。因此忍着性子作了几首,不曾细看就叫送了过去。一时心中又记挂着莫作尘,越发觉得难熬。

  不多会儿,省心又进来道:“大人,宫里传话来了,陛下要见你呢。”

  我奇怪道:“不是才写了诗么,这会子又要过去做什么?”

  省心笑道:“没准是大人写得好,陛下见了欢喜,要赏大人呢。”

  我仍不信,惴惴进了宫。

  到了御书房,见皇帝穿了件月白色的袍子正斜靠在椅子上眯着眼,一副似睡非睡的样子;桌上果然放着那几张我写的诗。我照礼参见过,皇帝笑着坐直身体,温声叫我起来。我便站直了,等他说话。

  皇帝道:“风卿的诗朕都看过了,确是字字珠玑,回味无穷。”说着便捡起一张道:“像这一句‘身死思方尽,弦断有谁听’,着实是大悲之语,道的是离情别意,说的是相思成疾,真叫人不忍卒读。”

  而后又捡起一张道:“这写梅的一句‘无主寂寞开,零落莫作尘’也是极好的,颇有怜花惜花之意。”

  皇帝把这一张放下,又拿起一张来,一看,却笑了一笑:“这一句‘千呼万歌天上好,惨惨戚戚人世悲’虽然也极好,读来却大有深意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却听得皇帝继续道:“风卿勿要紧张,朕可没有要责问你的意思。只是风卿昔日从不写这般悲苦之语,朕一时有些好奇罢了。不知是什么扰了风卿的思绪,才令得爱卿这般愁苦不堪?”

  我听得他如此关切询问,加之的确抑郁难解,差点忍不住就要将心中之苦说了出来。想了想,终是不妥,因此只说:“不过是些杂事罢了。”

  皇帝笑道:“莫不是瞧上了谁家的姑娘?莫论才学,光说容貌,朕的后宫佳丽可都没有比得上风卿的。若真是心之所属,风卿尽管说便是,即便是王侯之女,朕谕旨一下,也没有不从的。”

  我忙说:“陛下误会了,臣并非为情所困,只是这两日见了些痴人,有了些感慨罢了。”

  皇帝“哦”了一声,笑道:“倒是朕多心了。想来这世上也是有些痴人的,朝朝暮暮地念着想着,年年岁岁地盼着忆着,别也难,见也难,到头来不过落得个寂寞罢了。”

  我低头道:“陛下说的极是。”

  皇帝接着道:“欧阳文忠公有词道:‘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就写得极好,把这些个东西都说尽了。情到心头不能自已,确是与风月无关的;一时情起,自然也顾不得其他的了。”

  我听得此话,怔怔望着他许久不曾回过神来。一句“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竟将我这些日子心中的万千种思绪尽数包含了。

  我颇受触动地道:“陛下一言,便解了臣心中之结。”

  皇帝笑道:“哦?如此,朕倒是要得意一番了。风卿的心结可不是什么人都解得了的。”

  我发自内心地诚恳道:“今日是臣唐突了,写了些发泄诉苦的东西;蒙陛下不怪,明儿臣就去再作几首来,重新呈与陛下。”

  皇帝笑道:“风卿这话可就不对了。古人说‘嬉笑怒骂,皆成文章’,风卿这一悲,可又让朕得了几篇至情至性的好诗文;朕高兴还来不及,你又有什么错处?不过既然风卿说要作,朕也是乐意收的;不过不能叫做是赔罪,只是朕仰慕,想再多讹你几首诗罢了。”

  我被逗乐了,想也不想便笑道:“陛下好不要面子,自个儿坐拥了江山,却还和我的几首诗过不去。”

  皇帝笑道:“那又有什么?江山是江山,诗文是诗文,并不可相比的。”

  第15章 情非情

  我道:“只写诗也还是无趣的。说来也不怕陛下笑话,臣虽不工于丹青,却多少懂得一些;若陛下不弃,臣便作了画,再在画上题了诗,‘诗中有画,画中有诗’岂不更有趣味?可若是入不了陛下的眼,臣可就不在卖弄了。”

  皇帝笑道:“如此自是极好,风卿只管画便是。只是一点,平日里的画无非在墙上挂着,盒里装着,死板得很;朕看风卿这画大可以画在扇面上,反面题上诗,又有趣,又能常带着,可就更好了。”

  我回琼林院冥思苦想了好一阵子,横竖也想不出这扇子上该画着什么。入冬的时节,画着繁花盛柳不妥,若画上残花败柳,意象又不好。因此踌躇半日,终未动笔,只得先回去了。

  我差人向嵇府通报一声,自己则往暮楚馆那边去。

  一见了柳弄影,我忙向他问莫作尘。柳弄影道:“精神好了些,午间还用了些汤。”我便稍稍放下了心。柳弄影接着道:“瞧你这样子,定是出了琼林院就往这边来了。我这儿的伙食定是比不上你们府里的,只有些小滋味;风大人吃惯了山珍海味,也赏脸尝一尝粗茶淡饭罢。”我笑着答应了,随他去用饭。

  柳弄影的东西虽不华美珍贵,却个个精巧有趣。我一边用印着红梅花的白瓷勺子吃着刚炖好的鹌鹑,一边问他:“你有什么打算?莫公子这个样子,怎么也留不得了;他可还有什么别的去处,亦或什么可投靠的亲戚?”

  柳弄影道:“这儿的人但凡有个别的去处的,决计不会到这儿来。”

  我叹了口气。

  暮楚馆是个帮皇帝刺探大臣的地儿,不知有多少见不得光的东西。不是什么人都进得来,也不是想走就能走的。

  柳弄影放下筷,接着又道:“我是这么想的:既然要断,不如断得干脆些好。就让他离了长安,天高地阔的,总有个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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