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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雪之鸿_井筠【完结】(21)

  与此同时,叶鸿悠还想到一点,此人身份双重,本身定然是个细作,最有可能是四叶教打入朝廷内部的奸细。若果真如此,他对付南霁月倒是有十二分的理由。安排这样一出闹剧,大概是意欲在那昏君和南霁月之间挑拨起罅隙,说不定连南霁月背后军威甚高的元帅也想趁机拉下水。

  只是就算那四叶教的细作此时能让南霁月束手就擒,带到圣驾之前,皇帝也未必能治他什么罪名,今日之事若没个见证,任凭那细作舌灿莲花,只怕也讨不到什么好,何况他细作的身份被南霁月知晓,自己却不自知,万一身份被揭破,那他说的任何话也终究会被当成中伤之言。

  但那人慌了一阵后,却也镇静下来,似乎是自信别人轻易抓不到他的把柄,道:“南将军,你说微臣是四叶教的逆贼,口说无凭。但你袒护朝廷钦犯前朝遗孤,却是人证物证俱全,况且将军非但自己认了这宗罪名,还出言中伤皇室影卫朝廷命官,这些大逆不道的事实,可需要微臣给你找个见证?”

  而后黑衣人没头没脑地冲院门外道:“孟将军,这台大戏该演到压轴的一场了,还请您和部下进门赏玩。”

  话音一落,一人身着软甲推门而入,身后缀着几个冷口冷面的兵将。来人姓孟,乃是带兵驻守岷州一带的西路将军孟岚。此人虽则位高权重,但民间口碑却不甚拿得出手,懦弱怕事和惯于逢迎在他的风评中,大抵是平分秋色的。

  借院门一开一关之际,叶鸿悠转眼向院外暼去,心中大感不妙。浣芳沐雪被包围本不在意料之外,但带兵的人是影卫还是皇朝的正牌将军,却有着本质的不同。若是朝廷的暗卫队伍,南霁月如对自己的身手有信心,大可以将他们全部制服,再说出领头黑衣人四叶教细作的身份,皇帝就算不论功行赏,也不可能对这位大将军生什么怀疑之心。可对方若是正规兵马,兼又抓住了南霁月“违抗圣命袒护前朝遗孤”的把柄,南霁月一旦有丝毫的反抗,便是赤裸裸的犯上作乱了。

  孟岚瞥了叶鸿悠一眼,又转向暗卫癸影,癸影随手把叶鸿悠推给身后一个下属,而后伸手接过随从递来的一个卷轴。接过叶鸿悠的黑衣武士把他的双手反绞在身后,扣着他的脉门,却没有把刀架在他肩膀上。

  癸影抓着卷轴的一端,猛地让卷轴的另一端向下坠落,三分——七分——十分——卷轴完全展开,露出一张分外温婉可人的女子的脸。

  画卷上的女子并不多么明媚娇艳,然而蛾眉淡扫,薄施铅华,却是很有一番风韵。清秀温婉的面庞上,若说有哪一点分外惹人留连,则是她一双清澈而深邃的眼眸,如含秋波,如雪晶莹。

  钟雪怀淡然的脸上露出难以掩饰的怀念,每年冬至的那一顿自己动手包的饺子里,尚尝得出那如斯令人怀念的味道,可自己十几年日夜琢磨的一支画笔,却难以描摹出那张与自己仿佛一个模子拓出来的面孔万分之一的芳华。

  娘——

  叶鸿悠背对着画像,看不见画中人静美的容颜,但他看得见钟雪怀七分怀念三分哀伤的神情。两人目光相触,钟雪怀对他凄然一笑,一霎那间叶鸿悠的心好似被一双无形的手揪紧,比颈间的伤口痛上千百倍。他无法找到契合的词汇形容自己的心情,唯一能做的,只有费力勾起嘴角,泛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试着去抚慰此刻占据他心尖尖上那个位置的冰雪一样的人。

  感应到他的慰藉,钟雪怀把带着十二分苦味的笑容换做一个纯然欣慰的淡笑,他抬手抚了抚自己的脖颈,叶鸿悠伤口的那个位置,微微蹙眉——

  就像是无声地言说,你陪我一起笑,我陪你一起疼——

  四面楚歌之际,一种微妙的情感蔓延在彼此这一抹笑容里。那是两个负重满身的羁旅孤客,邂逅了一个同样一身沉重的同路人,同命相怜,相濡以沫。他们为对方分担了一些包袱,也将自己的包袱换给对方一些。尽管负重并没有减轻分毫,但确凿地觉得,漫漫前路都变得不那么残忍了。

  百种情怀静默地流淌,而那些温暖的错觉,却终究只是镜花水月。

  癸影喑哑的声音冷冷响起:“孟将军请看,画像上的女子,是前朝昏君最后的一个女人。此女名钟毓离,大理人氏,前朝皇帝被我圣主赶下龙椅,偏安长江以南。其时昏君后宫散乱,皇族人氏泰半赴死或离散,却仍思□□,偶遇此女后将其带入居所,封为‘美人’。其后一月,圣主于洪州大捷,亲取昏君首级,然而清点皇族人口时却并未寻得此女踪迹。五年后有人密报此女现身大理边境,圣主方才得知,此女竟为那昏君保留了一条孽种。圣主为一个刁妇所愚弄,怒发冲冠,着人将刁妇孽子缉拿,哪知刁妇口出大逆不道之言羞辱圣主,尔后带着孽子跳崖自尽。圣主的心腹在崖下寻得刁妇与孽子的尸身回京复命,哪知刁妇能耐通天,竟安排了一出偷天换日的好戏,以至于那前朝孽子至今在我圣朝招摇过市,现在还能站在您的面前!”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都是一皱眉。尽管有些内情各人都是心知肚明,但癸影言语之刺耳,字里行间直言辱及别人已故的母亲,却是谁都没有想到。叶鸿悠张张嘴,想说出些针锋相对的话,可声音尚在喉咙间打转,便听身后黑衣人低喝:“大胆。”

  此时的叶鸿悠把他多年浸淫的那些待人之礼都扔到了九霄云外,也不在意自己身陷囹圄,整个人活似一只亮了爪子的小野猫。他扭头狠狠瞪了那黑衣武士一眼,而后又彻底愣住了。

  抓着自己的那人,怎会是他?看来今日之事,黑衣人癸影和那个莫名冒出来的孟将军,都只是捕蝉的螳螂而已。

  黑衣武士察觉了叶鸿悠眼神的变化,小小地翻了个白眼。

  院中几人并未注意到这个小插曲,那装模作样就差脸上写着“公平公正”四个大字的孟将军阴阳怪气地开腔:“癸影大人,那位先生的容貌神态,确实和画中女子甚为相像,但人有相似,总不能就这样武断地定了他的身份。”

  癸影道:“孟将军说得是,微臣也不是随意诬陷他人之人,既然微臣敢带人来,就已然掌握了充分的证据”,说着他伸手向后,一个黑衣武士便如事先排演好了一般,递给他一本厚厚的册子。“宫中藏有我朝收缴前朝皇室藏品的图册,其中有一枚冰灵玉仅余图画不见实物,乃是前朝昏君在王朝覆灭前从宝库中取出,赠给了画中的红颜祸水,现在就挂在那逆犯的颈项上,不知逆犯敢不敢把脖子上红绳所系之物拿出来,让大家看个分明?”

  孟岚顺势道:“那这位先生,既然癸影大人这么说,你便拿出颈间饰物来,也好证明你的清白。”

  叶鸿悠心道,我若想遮掩身份,岂会将那证物随身戴在身上?找个好地方供奉母亲的遗物不好么……若非那癸影断定那物事真在钟雪怀身上?他有什么把握呢?

  此时,良久不语的南霁月凉丝丝一句话,问出了叶鸿悠的疑惑,“你怎知那玉一定在钟先生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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