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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不过三_檐中【完结】(7)

  圣人在世第七年,迟晚未成大道,年仅十岁,因病居山中,未随方儒生在繁华城中行医。

  正是桃浪多雨时,春雨恰似摸不着的流光,说去就去,绝不逗留。

  城口的老桃树在春雨中跌落了许多桃花,春雨过后繁冗的枝桠也无法遮挡住它的老迈残像,最引人注目的却不是它,而是它树下倚着的人。

  那人显然是在树下呆了许久,春雨将他整的衣裳打了个淋漓通透,他仰着头,眉眼被老树跌落下来的桃花全然覆盖,他明明穿着极其突兀的青衣,却好似与这颗老树十分融洽地合为了一体。

  方儒生辰时从城门过,繁华城内外大雾浓郁,他往老树那儿望了一眼,只能看见树上的绿意与颓废的桃红。等他酉时再次从城门过,他不知为何又朝着老树望了一眼,这一眼就看见了树下还有个人。

  他走了过去,树下的人右腿上有道两寸深的伤痕,方儒生看见他腿骨已经断了一半,在遭受了春雨之后伤口已经翻出了尸白色的骨肉,但他的胸膛仍然起伏着,甚至在方儒生接近的时候刻意压轻了自己的心跳。

  这人只是装作毫无声息而已,他已经精疲力竭了。

  方儒生在他面前站了一小会儿,他不出声,那人也不松懈自己的精神,两相对峙,最终是那人仰着头先笑了开来:“你要救我吗?”

  方儒生踩着脚下的桃叶与败落的桃花,沉声应答:“我不救无名之人。”

  那人伸手拂去了自己脸上的桃花,方儒生这才看清了他的脸——眉似挑开了浓云的山峰,远观只能窥见影影绰绰一杆墨色,近看却能细致到它顶端的锋芒一同收入眼中;眼似被束缚在浓雾中的一点星光,闭眼既混沌,睁眼既光明——他的面相只能算是平庸,偏生这一双眉眼敛住了他的平庸。

  方儒生只听闻过一人有这样的眉眼。

  京郎。

  多承京郎频频顾,常令春风入我院。方儒生轻而易举就想起了这句诸多姑娘时常念叨的话。

  那人果然答道:“京郎。那你现在要救吗?”

  他蹲下了身子,愉悦地替京郎把已经湿透了的衣衫拢紧了,然后他注视着京郎:“不救。”

  京郎又笑:“那好吧,我叫郎京,圣人要考虑救治一下我吗?”

  方儒生依旧是不救二字。

  京郎没有卸下自己的防备,他笑着同方儒生讨价还价,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圣人不应该普救众生吗?”

  方儒生也乐意同他说话:“你不算众生之一。”

  “最终他也没有救京郎,京郎的右腿就是那个时候废的。说起来我大概还要感谢他,京郎要不是废了一条腿,大概还没有这么容易下台。他应该没有和你说过吧?想想也是,身为普救众生的圣人,却……”

  他的话在陡然生变中消失了——迟晚给了他一巴掌,与此同时迟晚竭力压抑住自己的努力:“滚!”

  迟晚不能容忍独孤诋毁方儒生,这一巴掌用了多大的力只有独孤能知道了,他舔了舔嘴角,忽然觉得肩膀隐隐作痛了起来,那个地方还是迟晚咬的。

  独孤压着嗓音呵呵的笑:“大梦该醒了,迟晚。”

  他这一回连抱都不屑于抱他。

  迟晚的大梦不曾醒,反而使自己陷入了另一个噩梦,他在浑浑噩噩中忽然间记起来在除夕那晚的梦,那梦中的旧时春好像正是他十岁发热时。

  春逢骤雨,桃李败谢。

  师父那一日晚归,归来时没有打伞,朦朦烟雨渗湿了他的衣衫和发尾,他毫不在意地抖了抖衣衫,抽查他的功课,同往常无异。

  “师父,什么是大道?”

  “大道需你自己参,你见的人多了,便能知晓大道到底是什么了。”

  “我要怎么见到更多的人?”

  昏沉间最能贴切感觉到便是叹息声,它沉重得让人背负不起。

  “行医吧。你能从他们身上见到世间百苦,也能见到世间百悦,但你不一定能救得了每个人,而那个时候,你若能救,就去救上一救。你借他们参道,他们奉你为道。”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

  ①湛青盟:出自湛湛青天,这个解释是留给自己看的,怕隔久了自己也不记得到底是怎么来的了。

  ②小篆:请看官们自行百度一下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就是觉得京郎用这个与众不同的字体贼可爱。

  ③山上朝来云出岫,随风一去未曾回。次第前村行雨了,合归来:出自辛弃疾的《浣溪沙·赋清虚》。

  ④桃浪:[暮春],卯月:[仲春],开岁:[首春],极月:[末冬]。

  ⑤多承京郎频频顾,常令春风入我院:自己瞎写的,前面那句是第三句,可以不押韵的,还请不要揪着平仄不押韵等毛病。

  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好像在用写武侠的方式写感情。

  这一章增加了新人物京郎出场。

  然后…

  对不起我喜欢京郎。

  第5章 巳月

  “你若能救,就去救上一救。”

  方儒生明明可以救京郎,他却没有选择救他——为什么不救呢?迟晚想不明白,这和方儒生从小教导他的观念不一样。

  “四年前的‘朱河半岳门’这事你也不知道吧?”

  他咬在了与上次分毫不差的地方,这次用上了更大的力气,他嘴里渐渐溢进了独孤的血,想让独孤在疼痛下屈服,闭上他即将说出更大秘密的嘴,然而他用力太过,以至于忽然间失了全身的力气,他松开了嘴,大口喘着粗气。

  他不想独孤说出来,独孤偏偏就要说。

  “朱河原本不叫朱河,它本名为渡河……”独孤肩上的血分化成了两条细路,一条顺着他的背脊延淌下去,一条顺沿在他的胸口,蹒跚过最长的伤疤。

  迟晚有些癫狂色,独孤从来没有想过能在迟晚身上看到□□中的绮丽之态,他撩开迟晚散落的发,又想要撩拨他的眼睫,他的之间还未触摸到迟晚的眼睫,迟晚就猛然闭上了眼。他低下头舔舐着迟晚沾染着鲜血的唇。

  在顷刻间他忽而改变了主意:“算了。”

  但这句话对迟晚已经没有太大的作用了——是因为血染了整条河,所以后来人才将渡河称做朱河——独孤只说了这一句,迟晚却已经能感受到当时的惨况。

  什么是大道?

  他不知不觉将这句话问出了口。

  年幼的他曾这样问过方儒生,方儒生说大道能救世人,他就以为大道是医遍天下人。二十六岁的迟晚在这一天忽而反问自己,但他自己没能给出一个满意的答案。

  大道既没有救世人,也没有救下自己,世人在天底下挣扎,他没能遇见每一个人。

  独孤拥着他,蛊惑着他:“这世间没有大道,方儒生知道,京郎也知道。其实你自己也是清楚的。”

  迟晚像被触及到了最不能触碰的点,他不自然地想要将自己蜷缩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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