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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阕离歌长亭暮_钟晓生【完结+番外】(35)

  赵平桢嘴角抽了抽,再仔细看看那画,还真看出了那么点意思——画的视角是作画者躺在chuáng上向外看;chuáng头放着的空碗大约是药碗;房间里一个人都没有,显得格外冷清孤零。

  赵平桢憋了半晌才憋出一句话来:“或许是你想多了。”

  秦小楼落寞地摇头,依旧是苦笑:“不会。”

  赵平桢不豫道:“你待如何?”

  秦小楼沉默片刻,小声道:“我……”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这一回赵平桢真是怒极反笑了。他觉得秦小楼如果敢提出回临安,那就实在是太可笑了,以至于他会连拒绝都不屑的。他拂袖道:“行了,你再睡一会儿吧!”说罢也不批公文,兀自撩开帘子出去了。

  秦小楼木然地躺回chuáng上,脑子里一片空白。

  赵平桢出了营,在野地里跺了两圈,越想越觉得可笑:这秦家两兄弟一个比一个毛病!寄张莫名其妙的画来让人猜,真是作到家了!他突然就觉得秦小楼和秦程雪身上那些令他不痛快的特质一定是遗传了秦无涯的,是以王丞相才会忍无可忍到寻人杀了秦无涯。他现在也着实有些找人掐死秦程雪的冲动!

  秦小楼躺了两日后,病养好了,心思也清明了许多。

  他勒令自己不再去想秦程雪,因为他觉得秦程雪大约只是在闹矫qíng,就像他当年装瘫一样来博取自己的同qíng。有了这个心思之后,他又把注意力重新投入到战事上。

  这天晚上他突然想起一些事yù与吴袆商量,于是用过晚膳之后独身去了吴袆的营帐。

  巧的是,这天吴袆悄悄偷溜出去喝酒,秦小楼去的时候吴袆恰好不在自己的营帐里。秦小楼倒也没别的事可做,以为吴袆大约是巡视军qíng或出恭去了,便在他的帐里等着。

  吴袆的桌上有一支小酒壶,而军营里是明令禁止将士饮酒的。秦小楼以为是吴袆忘了将酒壶藏起来,于是将其搁到了桌子下。

  他等了一会儿不见吴袆回来,目光扫及之处,又恰见chuáng头有个杯子,一时也不知怎么想的,便将那杯子取来自斟了一些酒喝。

  秦小楼是没有酒瘾的,酒量也不深,只是因心中有事才沾酒,不过也浅尝则止,试过味道就把酒壶藏起来了。

  又等了半柱香的时间,秦小楼突然觉得脑袋沉得厉害,浑浑沌沌直想睡。他以为是自己的病没好透,沾了些酒将病又激出来了。然qiáng撑了一阵后,他实在是困的撑不住了,这时候想回自己的帐去睡也已走不动了,于是跌跌撞撞走到吴袆的chuáng边,翻身就躺了上去。

  当他的头接触到枕头的一刹那,他突然意识到事qíng似乎不大对劲,但这时候他就连叫人的力气都没了,眼一阖,彻底失去了意识。

  第36章

  秦小楼在昏迷的时候隐约自己被人用什么东西蒙住了头,然后有人一直在摇晃他,晃得他直想吐。但不久就不晃了,又变成颠簸,颠的他腰腹生疼,却无力反抗。

  等他醒来的时候,因药力作用眼睛还看不大清楚,只朦朦胧胧察觉自己处在一个陌生的营帐里。他第一反应是自己着了吴袆的道,但他立刻就打消了这个念头——问题应当是出在那杯酒上,而自己去找吴袆根本是即兴所为,吴袆不可能特意备了一壶下了药的酒等他。若不是自己一时心怀郁结,常理之下自己也不该会去动那壶酒。

  他感到有人在他身边走动,然后听见一个低沉的男声开始说话。他伊始觉得那人说话很含糊,语速太快,使得他压根听不清那人说了什么。然而他很快就反应过来——那人说的根本不是汉语,而是女真语。

  说话的人正是秦小楼一直以来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完颜昭。他道:“我让你劫吴袆回来,你怎么把他给带回来了?”

  秦小楼因战事需要学过一些女真语,但他也仅能听个大概,不能完全听懂。

  房间里的另一个人跪倒在地,叽里咕噜说了一堆,大意是向完颜昭认错。

  到了此时,秦小楼的心思已完全清明了。原来是完颜昭狗急跳墙,派了细作要把吴袆抓回来,谁料却yīn差阳错抓来了自己。而他感觉到的摇晃应该是在渡河,颠簸则是在骑马。

  他突然有些欣慰,因为吴袆若是真的被掳,以他的人品,恐怕鞭子还没挥下来他就已降了。

  完颜昭与随从又说了几句,然后走到秦小楼的身边。秦小楼既已想清了事qíng的来龙去脉,也就无意装睡,睁开了眼睛。

  完颜昭用稍嫌别扭的汉语叫他的名字:“秦小楼。”

  秦小楼勉qiáng扯出一个笑容:“皇子殿下。”

  完颜昭皱着眉头打量他,眼神里带了点新奇,又带了点懊恼——他抓吴袆回来是因为他是打心眼里崇敬吴袆的才华,故yù揽为己用。要到敌方军营里劫一个军师绝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完颜昭原本是想找人暗杀吴袆。他用尽了埋在穆军中最后仅存的一点人脉调查吴袆的作息,发现他常常躲在营帐里或偷溜出去喝酒,并且偷喝的时候会命令所有守卫离开。完颜昭觉得这是一个可以利用的机会,爱才之心使得他比起取吴袆xing命来说更倾向于将这个军事奇才召拢为自己手下。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次的劫持行动成功了,却竟然劫错了人。完颜昭已经用光了手里的棋子,并且已经打糙惊蛇,穆军营里的人想必会加qiáng防备,对于吴袆,无论是暗杀或劫持都已经不可能了。完颜昭因此而感觉很可惜。

  当然,掳回一个秦小楼也算是大大的收获,虽是比他心里的预期要差了些许。他对秦小楼也算是久闻其名,如今见到了,只看那相貌和气度,真觉得是名不虚传。

  完颜昭原本打算拉拢吴袆,现在自然打算拉拢秦小楼。且不说秦小楼的才华,秦小楼和赵平桢的关系是那样亲密,知道的秘密必定不少。然而他一看到秦小楼醒来的反应就知道,秦小楼这个人绝没有这么好收买。

  他道:“当初赵平桢守应天府的时候,你也在。”

  他用的是肯定的语气,显然之前早已调查的一清二楚了。秦小楼沉吟片刻,不知道自己的答复还有没有意义。

  完颜昭在劫人之前制定了详细的收买吴袆的计划,可如今既然劫错了人,他就须得换一个计划。他命人先将秦小楼好吃好喝地伺候起来,自己则找人商量对策去了。

  秦小楼被软禁了两天。

  这两天里他想了很多,想赵平桢,想秦程雪,想王丞相,想顾肖峻。若说他一点都不害怕那是假的,赵平桢就曾说过,秦小楼是个最怕死的人。但当他有了一个想法之后,他突然就豁达了——yīn差阳错,一切都是yīn差阳错。他识破金人的细作是yīn差阳错,那是天不绝赵平桢;他被错当成吴袆抓来此地也是yīn差阳错,是老天要历练他;如果他此番死了,则是他阳寿应尽;若是他此番不死,那是生死簿上他时辰未到。

  秦小楼从前是个不信命的人,可越长大,他却越觉得命之玄妙,妙不可言。

  两天之后,完颜昭又来看他,并且带来了一副棋。

  完颜昭道:“我自幼对倾慕汉文化,尤其是这围棋。在我金国围棋好手并不多,这一直是我的遗憾。不知秦兄可愿陪我下一局?”

  秦小楼不紧不慢道:“阁下既倾慕我汉人的文化,为何不心怀敬畏,却用刀戈锋镝毁之?”

  完颜昭并不生气,好脾气地笑了笑:“我并没有摧毁,而是想汲取。我曾派人向你们的皇帝议和,但听说以你和你的瑞王殿下为首的人拒绝了我的提议,坚持要让我们两国兵戎相见。”

  秦小楼对于他这番流氓言论实在觉得好笑,却也并不表现出来。两个人仿佛实在比谁的涵养更好,无论对方说了什么都不生气。

  秦小楼接过他的棋局,在几案上放平,自己端过白子,示意完颜昭先行:“阁下既学习汉文化,为何不曾学到我汉人的jīng神?我汉人的国家是泱泱大国,却讲究‘和’,憎恶侵犯和掠夺,纵观历史,我们一直以来都是抗击外族侵略,从不主动侵犯外族。”

  完颜昭在棋盘上落下一子,道:“‘亡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胭脂山,使我妇女无颜色。’”

  秦小楼知道他指的的汉武帝,不紧不慢道:“是匈奴人先犯我qiáng汉,这是轻视我汉人应得的报应。”

  完颜昭又笑笑:“弱ròuqiáng食,也是你汉人的名言。”

  秦小楼落下一子,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阁下是什么样的人,眼睛便只看得见什么样的话。”

  完颜昭耸肩,捻着一枚子在棋盘的角落里虚画了一圈,道:“正如这下棋一般,金角银边糙肚皮。你们穆国占得是腹心位置,看似坐享金银,所谓泱泱大国,实则只是一堆糙。必须要有人打理一下,将它变成真正的金银。能者胜任。”

  秦小楼悠悠道:“阁下可真是自负。若阁下真有这才能,可看看我们被你们掠夺去的土地——有几座还有昔日一半的光景?”

  完颜昭面色微沉。他自以为对汉人足够宽宏,却没料到汉人不愿生活在异族的控制下,每天都有大量难民逃走。并且完颜昭也很难控制调合种族间的矛盾,他虽明令禁止部下随意屠杀汉人,但每天都有人犯禁。jianyín、劫杀等事时有发生,在他手里的穆国城池往往不到一年就人口锐减一半。他道:“给我足够的时间,我可以证明一切。”

  秦小楼笑而不语,这笑容里充满了讽刺的意味。

  待一局棋下完,棋盘上约有五分之四都是白子,一目了然,连点子都不必。完颜昭谦逊道:“秦兄果然好棋艺。”

  秦小楼毫不客气:“这是自然。这原本就是我汉人的文化。”

  完颜昭见他对种族差异的问题异常尖锐,不由蹙眉讽刺道:“秦兄谓你汉人胸襟开阔,为何从秦兄身上我却感受不到?”

  秦小楼微微一笑,一字一顿道:“曾经有人说过,我的心胸太过狭隘。这是我个人的问题,与汉人无关。”

  完颜昭见他的态度异常坚决,只得拂袖走了。

  他走之后,秦小楼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怕死,他的确是非常怕死,因为他要活着去做很多事。但从前当赵平桢问他关于定远侯的事的时候,他的所言虽有刻意顺着赵平桢的意思来说,却也的确是他的肺腑之言。

  秦小楼恨金人,当他看到百姓因战役而流亡失所,他就会想起他的童年;当他被迫逃离故乡,被金人的追兵追杀,他感到的是切肤之痛!他觉得他这一辈子恐怕都要为仇恨活着,国仇、家很,他都要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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