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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阕离歌长亭暮_钟晓生【完结+番外】(58)

  秦小楼艰难地翻了个身跪趴在地上,使得自己的伤口不那么疼。这个姿势又滑稽又可笑,没有人能想到跟随了瑞王尽享风光的他还会再有这样失态的一天。

  赵平桢谑道:“用走的还是爬的,秦大人自己随意。”

  秦小楼不慌也不忙,还抬起头对着他挤出一点惨淡的笑容:“那明栋就只好在这里等着好心人驾马车送我回去了。”

  赵平桢道:“你且放心,三天之内,这条道不会有人经过。”

  秦小楼悠悠叹了口气,道:“那我就等三天好了。”

  赵平桢冷哼一声,果然调转马头要走,秦小楼却突然大声喝住了他:“赵贞卿!”

  赵平桢勒停了马,却不回身,只是背对着他。他等了很久,久到深秋的落叶就要在这一刻落尽,他终于听见身后人极轻声地问他:“何苦……”

  何苦……

  赵平桢走后秦小楼果然只是在那里等着。他是在赌赵平桢的狠心,先前赵平桢用瓷杯砸了他的脑袋,他没能等到朱立明;这一回赵平桢狠狠伤了他,说是要他等三天。那他就等三天。

  然而三个时辰后秦府的马车便来了,接上他回城,而那时赵平桢的马队早已离去了。

  三个月后,秦程雪病入膏肓。

  第60章

  赵平桢到底还是心慈手软了。他走之后秦小楼彻底被洗白,并且还从一个罪人成为了检举揭发的功臣,赵南柯趁着这次机会又给他加官进爵了。

  赵平桢离京三个月后,秦程雪是真的快不行了。原本朱立明断他还有一两年阳寿,可经过秦小楼被刑部拘捕那事,秦程雪受了刺激,倒下了就再也没起来。

  历史是如此相似,赵南柯偶然亲自去了趟户部,意外发现发现秦小楼请假没来,听说是生了恶疽,向吏部要了十几天的假。赵南柯想着赵平桢和秦小楼的关系,觉得如果秦小楼真的病了自己或许去看一看比较好,于是带着宫里的御医微服去了秦府。

  和当年一样,秦小楼根本没有病,只是为了照顾病重的弟弟才贿赂大夫为自己做了这样的诊断。

  皇帝亲自登门造访,大大出乎秦小楼的意料。给他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拦,赵南柯又来的仓促,让他做准备圆谎的功夫都没有,只能向赵南柯承认说明了事qíng的原委。

  赵南柯倒也不怪秦小楼,只说既然来了,便顺道看看秦爱卿弟弟的病。秦小楼当然不能拒绝他,只得领着赵南柯走进秦程雪的房内。

  两天前秦程雪发起了高烧,这些天始终高烧不退,赵南柯一走进房间,就因为那浓重的药味而皱起了眉头。

  秦程雪苍白的脸被烧的通红,人也烧糊涂了,躺在那里意识不清明,时不时蹦出两句胡话来。秦小楼领着赵平桢进了屋,只见秦程雪在那里难过地扭动着身体,把chuáng上的被子踢掉,当下也顾不得什么皇帝了,赶紧上前去为他掖好被子,心疼地拿丝巾替他擦去额角的汗水:“程雪,程雪,你哪里不舒服?”

  赵南柯走上前,只见秦程雪被病魔折磨的已脱了人形,瘦成了个纸片人,只二十多岁的年纪,脸颊上的ròu深深凹陷下去,简直像个苍白的骷髅。他成了这样,虽还是美丽的,却不禁让人扼腕。

  因为赵平桢的关系,赵南柯这些年对秦家兄弟算是常常关注着,所以对秦程雪的生平也算是有所耳闻。他知道秦程雪往日几乎足不出户,把半生时光都耗在等待上。他等的人也只有他哥哥秦小楼一个,秦小楼去上朝了,他便等他回家;秦程雪上了战场,他便等他归乡。赵南柯如今见了秦程雪,心里只觉惋惜,这样美丽的一个青年就这样白白làng费了自己的光yīn。到头来,也不知他的等待究竟有没有意义。

  秦程雪突然醒了,难过地呻吟几声,睁开眼,茫然地看着眼前景象。

  秦小楼握起他的手贴到自己脸上:“程雪,皇上看你来了。”

  秦程雪也不知听懂没听懂,涣散的目光缓缓移动着,最后终于停到赵南柯脸上。他的表qíng起先是疑惑,突然变得惊恐,凄厉地喊道:“五殿下!”

  秦小楼和赵南柯都被他突如其来的爆发吓了一跳。这些天秦程雪病的连话都说不出来,嗓子一贯是沙哑的,秦小楼完全没想到他竟还能发出这样尖锐的叫声。

  秦程雪剧烈挣扎起来,爬向赵南柯所在的方向,瘦如白骨般得手向他伸过去。赵南柯受了惊,连向后退了三步,他的随身侍卫们立刻上前将他挡住,握着佩刀虎视眈眈地盯着秦程雪。秦小楼见皇帝的侍卫们动了,急忙抱住秦程雪,用身体为他隔开那些凶神恶煞的武士。

  秦程雪还在挣扎,哭泣着把手伸向赵南柯,仿佛是在乞求着什么:“五殿下,五殿下……”

  秦小楼道:“程雪,你病糊涂了,他不是瑞王,是皇上啊。”

  秦程雪哭的几乎断气,断断续续地抽噎道:“五殿下,我求你,求你将长寿面还我。我要吃哥哥的长寿面,我要他这一辈子……长长久久的……”

  秦小楼和赵南柯都愣住了。

  当年赵平桢因争一时义气,把秦程雪的那碗长寿面吃了,又名随从把秦府所有的面食全部搜走。之后甚至还命人去威吓附近所有的面点摊及百姓们谁也不准给秦府的人一根面条。官大顶天,那是秦程雪第一次没有吃上秦小楼的长寿面。再后来,秦小楼离京北上,秦程雪错过了他几个生辰,却在每一年都算好了时间给秦小楼寄去一副画着长寿面的画。然而托了赵平桢的福,秦小楼一次也没有收到过。

  秦程雪还在哭:“五殿下,是我错了,我再也不敢冲撞你,只求你不要带走我哥哥……你把长寿面还我……”

  赵南柯长长叹了口气,命众侍卫退下,走上前握住了秦程雪的手:“他已经把你哥哥还你了。”

  最后赵南柯离开那间屋子的时候,一脚跨出门槛,连叹三声作孽方才扬长而去。

  几天以后的一个早晨,一直病重的秦程雪突然有了jīng神,烧也退下去许多,甚至能下chuáng走动了。秦小楼扶他坐到轮椅上,亲自推着他在院子里走了一圈,然后陪他坐在檐下赏夏末的桃花。

  秦程雪忽道:“哥哥,你替我去书房将纸笔取来,我想画画。”

  秦小楼片刻都舍不得离开秦程雪,命几个下人将小桌、文房四宝都安置妥当,兄弟两人肩并肩坐着赏花描画。

  秦程雪寥寥几笔便勾出院里的桃树,用笔调了桃色的墨,将笔尖沁到不gān不湿的程度,轻轻一洒,纸上便出现了一副桃瓣飞舞的场景来。然而画到此处还不算完,他换笔调了墨,小心翼翼地在树下一笔一划地勾勒着,半晌才现出一个人形来。

  秦小楼笑道:“我要不要站到树下让你画?”

  秦程雪摇了摇头,刚想开口,却不由自主地咳了起来。他咳的远不如前几天厉害,只是极轻的两声,秦小楼却眼看着一滴血溅到画纸上,恰染红了一朵淡色的桃花。再看秦程雪,只觉他先前泛白的嘴唇突然有了血色,真正是白面朱唇了,依然还是当年那个美人。

  秦程雪咳完之后,轻声道:“不必。真正的画匠便是眼盲,也能画出心中所想。”

  秦小楼鼻腔酸楚,心中不断默念:“面对病重之人,不可哀伤,不可哭泣,不可诉一己之qíng衷,方可不使患者恸qíng伤身。”如此默念三遍之后,他温柔笑了起来,靠过去搂住秦程雪的肩膀,与他额角相抵。

  秦程雪搁下笔,缓缓地喘了两口气:“我画不动了。”

  秦小楼看着桌上画了一半的人物,脑中不断盘旋着“不可哀伤”一句,笑道:“那就明日再画。”

  兄弟二人坐在回廊的屋檐下,谁都不说话,只静静地看着那一丛桃花。秦小楼握着秦程雪的手,才发现八月的天里他的手却凉的像是腊月的雪。他开始摩挲着秦程雪的手,想将自己的温度传给他。

  “程雪。”

  “嗯。”

  “程雪。”

  “嗯。”

  “程雪……”

  “哥哥,我在。”

  秦小楼吞回眼眶里的热泪,一字一顿地将那句话念了出来:“不可哀伤,不可哭泣,不可诉一己之qíng衷……”

  秦程雪微笑起来,用指腹轻轻摩挲着秦小楼的虎口。

  秦小楼道:“程雪,你再等我两年。两年之后我带你走。只有我们两个人……”

  秦程雪开心地笑了。他把头靠在秦小楼的肩膀上,缓缓闭上眼,轻声道:“哥哥,我会等你一辈子……”

  太阳落山了,天边的晚霞将世界都映成了桃花儿一般的红;月亮升起了,弯弯的上弦月,好像秦程雪的笑眼;朝阳在地平线上露了个头,天地都是青色的,唯有那一束桃花还是那样的美丽。

  秦小楼脸上的泪痕早已gān了,痴痴地眺望着北方的天空,不断地呢喃着:“程雪,你再等我两年……再等我两年……”

  然而这一次,靠在他肩上的人已不能再回答他了。

  第61章

  半年后,游dàng十数年的làng子韩诩之进了临安城,向人打听了秦侍郎的住处,当天晚上又做了一回梁上君子。

  秦小楼已熄了灯,正站在chuáng边更衣yù睡,只听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他心头一凛,还未来得及叫人,房里的火烛复又亮了起来,一张阔别已久的笑脸出现在他面前。

  秦小楼不急不缓地将惊吓化作一口气吐出来:“韩诩之。”

  韩诩之身形一晃就到了他跟前,搂着他的腰转了一圈,还是当年不羁làng子的轻薄:“小楼,小楼,好久不见。”

  秦小楼从他怀里挣出来,也不避嫌,自顾自地脱去中衣,只留下一件睡时穿的里衫。他在chuáng上坐下,借着昏暗的烛光打量故人,与此同时,故人也在打量着他。

  韩诩之如今见到的秦小楼已不是当年十六岁时嫩的可以挤出水的少年了。彼时秦小楼灵气bī人,只消坐在那里,一颦一笑都引人入胜。而如今他身上的灵气已消失殆尽,虽还是美貌,却已美得俗气了。韩诩之只道他这些年官场里摸爬滚打,被世俗之气所濯也在常理,却不知若是他早来半年,秦小楼绝不是现在的秦小楼。

  韩诩之调笑道:“好久不见,你可想我不曾?”

  秦小楼心中暗笑一声,道:“我若想着你,又怎会有今天的位置?”此时秦小楼已兼任户部和礼部要职,是朝中最年轻的高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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