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拣尽寒枝_沉佥【完结】(148)

  玉青应声不敢耽搁,兔子一样就蹦走了。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才杀完人的血腥味。

  嘉斐轻轻呼出一口浊气,扭头看向身边的甄贤。

  小贤的脸色不太好,有些苍白得过分了,怕不是看不惯杀头受了惊吓罢……

  嘉斐微微一怔,下意识将甄贤藏在袖子里的手抓过来握住,却觉得那只手异常湿冷。

  但就只这么一瞬,甄贤便飞快地把手抽回去了,忙着张罗为他拟函之事。

  除发往各卫所的告知书之外,呈交兵部的军报、上奏皇帝陛下的奏疏皆要仔细书写,也的确是繁忙得很。毕竟先斩后奏一个二品大员,不小心周全是要出大事的。

  嘉斐心中略觉得有些古怪,却又说不出哪儿不对,也不敢强行挑刺,便只好由着他又忙忙碌碌去了。

  次日清晨,浙直总督胡敬诚的帅帐中便收到一颗快马送来的人头,和一封来自靖王殿下的信。

  仍是胡敬诚当初送去的那两张纸,只不过各在上头多添了一个字:

  克定山河,不负苍生。

  那盛在匣子里的人头上,血色已凝固成深沉的黑红色,眼睛却还是睁着的,五官扭曲得分外狰狞。

  胡敬诚把这八个字和一颗人头来来回回看了许多次,将传令的卫兵唤进来。

  “把这个和这两张纸送去给卢公公瞧一瞧。至于会面之事,务必恭敬着告诉卢公公,大战在即,军务甚为繁忙,偏逢我的一点陈年旧疾又发作的厉害,只好待过一阵子战事稍缓,我的身子也好一些了,再登门去向公公谢罪了。”

  第92章 三十、杀人(1)

  东南的战局牵动几多人心,相关奏疏不断送入京中,把御案上堆得满满得。

  其中大部分,都是上疏弹劾靖王殿下来的。

  说法不一而足,有控诉靖王殿下越权干涉地方政事的,有上告靖王殿下私通反贼的,竟然还有弹劾靖王殿下容留女子淫\乱军中的……

  嘉钰静静坐在殿上,听几位内阁大臣与司礼监的大太监们在父皇面前吵成了一锅粥,有些不耐烦地皱起了眉。

  二哥一晃走了这么些日子,天望着都凉了,今冬北方的大雪早降下来了,再要不了多久,就要到元春佳节。

  只不过今年这年,二哥怕是不能回来过了……

  可他还从未过过一个没有二哥在的年。

  即便是二哥在皇陵守孝那三年,只要他想去探视,也是极容易的事。

  可今年与以往都不同。东南前线不是皇陵,二哥也不是去韬光养晦趋吉避凶的,即便父皇恩准他去,他也不能去。他得留在京中,替二哥死死守住这龙潭虎穴。

  而另有某人就不一样了,可以仗着宠爱跟在二哥身边寸步不离,能得二哥嘘寒问暖关心备至,能与二哥排忧解难共话心事,还能有二哥陪着喝一口守岁酒……

  心中骤然刺痛不爽,一点抑郁之气就在眉心浮现出来。

  嘉钰焦躁不安地摆弄着衣袖,下意识牙关咬得死紧。

  他并不担心父皇会轻信这些诬告之言。

  别的不说,但就“淫\乱军中”这一条吧,倘若是真,二哥当真开始沉迷女\色了,父皇怕是在梦里都要笑醒过来,恨不得立刻下圣旨把这个女人接回北京城重重封赏。

  但他实在很怕这些人如此喋喋不休地向父皇施压。

  东南这一场仗,不愿意尽快打完的,不止有陈世钦。

  还有曹国老。

  任司礼监再如何权盛,太监毕竟还是太监。

  曹国老就不一样了。

  但凡科举入朝者,号称天子门生,实则还是主考官的学生。

  而那浙直总督胡敬诚便也是这样的一个学生。

  东南这个烂摊子,放一个胡敬诚在那儿苦苦维持着,既不能让倭寇大肆内侵,也不能把倭寇全杀绝了挡了某些人的财路,这是司礼监、内阁和父皇三方之间达成的妥协平衡。

  而今父皇翻脸不认了,用二哥去打破了这个平衡。

  陈世钦自然是不乐意,曹国老又能有多乐意呢?

  尤其曹国老曾经也做过二哥的老师。

  父皇这是在逼着曹老狐狸站出来正面和陈世钦一争。

  曹慜之所以能够上位内阁首辅且安坐至今,恰恰因为这老头是不和陈公公争的。曹国老练得是忍字诀,熬到新君继立,老狗朽去,就什么都解决了。

  他从前也觉得这是最稳妥的路子。

  奈何父皇却忽然决意不再忍了。

  也许是因为陈世钦公然拿七郎开始做文章,这种幼子受制于阉党的不爽终于彻底激怒了父皇。

  然父皇的手段到底是比他老辣狠厉太多了。

  父皇是敢把二哥扔出去刀头舔血的。若是换了他,至多也就只能如之前那般在曹国老面前放几句狠话,绝舍不得动二哥一根头发丝儿,难怪落得被父皇讥讽嘲笑的境地……

  思绪渐渐有些散漫,嘉钰不由气闷,这才察觉自己一直屏着呼息,当即叹了一声。

  他听见一旁的嘉绶小声唤他。

  “四哥……四哥……”

  七郎这小子,还是老模样,没心没肺的,封了王,成了亲,也没见半点长进,甚至连自己如今是个什么处境也毫无知觉,瞧见就来气。

  嘉钰顿时一阵头疼,十分厌弃地瞥了弟弟一眼,“你就不能少吃点?为了打这倭寇,二哥府上都快搬空了,就你还拼命吃拼命吃——”

  嘉绶嘴里还正叼着半块没吃完的糕点,听见这么一声斥,吓了一跳,连忙委委屈屈地吐了放回碟子里,低头时却还忍不住偷看一眼。

  这不知厉害的模样愈发地叫嘉钰两眼一阵阵发黑。

  且不说是内阁御前议事这样要紧的场合,也不提此一议的结果只怕关系到二哥在前线的生死,单说父皇为什么要叫他们两个过来旁听着,为什么不叫三郎、六郎那两个来?这小七儿只怕从没想过。

  想到此处,嘉钰顿时一阵无奈,忍不住放弃地叹息,“算了,谁要你从嘴里吐出来了,没个模样……想吃就吃完它吧。”

  嘉绶立刻如获大赦,赶紧将恋恋不舍的那半块点心一口塞进嘴里,一阵猛嚼就用力往下咽。

  他还正抹着嘴,就听见父皇的声音打雷一样从上方传过来。

  “你们两个有什么想法,大声说出来,不要嘀嘀咕咕地咬耳朵。”

  嘉绶一口点心还没完全咽下去,差点噎住自己,紧张地拼命抓着脖子,张嘴也发不出声音。

  嘉钰无语在心底长叹一口气,只得拿起自己面前的茶水,一边递到嘉绶嘴边,一边应声。

  “儿臣没有什么想法。就是看七郎的点心碟子快空了,叫他慢点吃别噎着罢了。”

  言罢,他还没忘了替嘉绶抹一把嘴角沾着的点心渣渣。

  嘉绶喝了两口茶,终于把那一口塞住嗓子的点心咽下去了,这才心虚地挠了挠头,颇不好意思地冲父皇咧开嘴,露出一双虎牙。

  这情景看得阁臣们各个面露尴尬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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