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拣尽寒枝_沉佥【完结】(55)

  他却不一样。

  他太知道嘉斐的脾性。倘若他差错半步,叫殿下生了疑虑,陆澜这个人殿下一定不会再用。相应的,陆澜恐怕也很难再为殿下所用。如此一来,浙江之局势必愈发艰难。

  所以他绝不能对殿下有一丝一毫的隐瞒。

  生气是一定会有的。他拿了靖王殿下不离身的翡玉来送给别人,单只凭这一点,即便殿下此刻不言语,将来也总有要跟他讨回来的时候。

  可那一点也不重要。

  皇帝命人暗查江南织造局,有些人看见的是钱,是贪渎大案权力角逐,而有些人看见的,却是浙江内养黎民外拒倭寇绝不可乱。

  也正是如此,靖王殿下才在此时此刻放手一搏。

  比之这一战胜负对靖王殿下的意义重大,比之天下大局,比之那些有家难回前途难测的百姓,他甄贤一人的荣辱,根本不在思虑范畴之内。

  可这些错综复杂,他又如何与苏哥八剌解释得清楚呢?

  远山之上的钟声穿透夜幕,在万籁俱寂间荡开去,留下冗长的回音。

  甄贤侧耳听这钟声,静了许久,终于只能苦笑。

  “时辰不早了。王女你先休息一下吧。明日一早还要启程呢。”

  他站起身,将火炉边的位置让出来,背身在舱口端正坐好。

  苏哥八剌抬眼定定望着他笔直的背影,垂头咬了咬嘴唇,不死心地追问:“咱们明天要去做什么?”

  甄贤闭着眼,又静了许久,久到少女几乎以为他已就这样睡着了时,才终于轻声一叹,低低吐出三个字:“去解签。”

  与藏于深山的灵岩古刹截然不同,寒山寺因着临近河道,平添许多人间烟火。

  甄贤领着苏哥八剌走在清晨敬香的男女信众之中。

  苏哥八剌又恢复了汉家少女的装扮,换上一身素净的月白对襟小袄配着湖蓝褶裙,远远望之,如一朵灵巧浪花,引得路人频频瞩目。

  蒙人信奉的是萨满教,祭祀与焚香礼佛截然不同。这还是苏哥八剌头一回见识中原民间的佛寺供奉,好奇心盛,忍不住也东张西望个不停。甄贤带着她敬香跪拜完毕,便放她一个在一旁看新鲜,兀自走到殿外一角。

  殿外檐下摆着一方香案,不少百姓正双手捧着竹制签筒虔诚跪叩,多是些村妇白丁。香案后垂手立着两个小沙弥,正不停和来求问的信众说着什么,多是些开解安抚的话语。其中一个见甄贤是个读书人的模样,不由诧异将他从头到脚打量,问:“施主也要求签么?”

  甄贤看了一眼香案上拜访的竹签,从怀里取出自己那支白的,双手奉上,“我有一支签,不知该作何解。”

  小沙弥接过那签瞧了瞧,又问:“施主何所求?”

  甄贤坦然道:“只求国泰民安。”

  两个小沙弥对视一眼,也不说话,其中一个拿着签转身就往大殿后头去了,好一阵才空着手转回来,与另一个附耳一番低语,又躬身向甄贤行个礼,“施主请随我来。”

  甄贤唤回苏哥八剌,跟着小沙弥,绕过大殿,穿过三道窄门,不一时,来到一座经堂。

  堂上只有一位老僧,正阖目握着念珠,听见脚步声便冲小沙弥点了点头。

  小沙弥引着甄贤和苏哥八剌在堂上蒲团坐下,恭恭敬敬退出堂外。那老僧一直低声念着经文,直到一篇念完,才终于缓缓睁开眼,向甄贤和蔼一笑。

  “施主是有识之士,当知子不语怪力乱神。”

  “学生知道。”甄贤颔首回礼,“佛不与人占卜吉凶。但法师容这些求告无门之人在佛门下得些许宽慰,是大慈悲。”

  老僧闻言双手合十,开口时如有叹息。

  “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五阴炽盛,求不得,此八苦也,芸芸众生,弗能超脱其外。施主你见这些来寺中向佛求问吉凶之人,以为他们苦,又怎知我那两个小徒儿终日站在殿外替人解签哄他们宽心欢喜不是苦不堪言?贫贱有其苦,富贵有其苦,婆娑世界,种种皆苦,施主执著于救苦,未尝不是自苦啊。”

  此一番话,沉沉道来,竟如弘法之音,醍醐灌顶。甄贤遽尔怔忡,良久喟然,“法师说的是,是学生狂妄了。但法师要我不执著,我实难做到。”

  老僧闻之不语,片刻,放下手中念珠,拿起甄贤带来的那支白签托在掌心,问:“施主这支签,从何而来?”

  甄贤道:“有缘人赠之。”

  老僧又问:“施主以为,此签何解?”

  甄贤静道:“解签还需赠签人。”

  老僧点头,唇角似浮出一抹浅笑,“既然如此,施主又为何来问我呢?”

  甄贤不由自主看向老僧手中那支签,顿了一顿,“因为这签,除了没有签文之外,与寺里的签一模一样。”

  其实这一件事,他也并没有那么笃定,只是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直到进了寺院,才算稍稍多了几分底气。

  甄贤暗自深吸了一口气,在袖中握了握拳。

  老僧又是许久不语,只细细看住甄贤端详,末了微微扯起唇角,不置可否。

  跪坐一旁的苏哥八剌听得云山雾罩了半晌,只觉得腿都酸了,这老和尚却还一脸高深莫测,忍不住焦急出声:“大师,这签您到底能不能解呀?”

  老僧不由仰天哈哈大笑起来。

  “此签有所解,二位可愿随老衲到禅房一观?”

  听说又要换地方,甄贤与苏哥八剌相觑一眼,却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得起身跟着那老僧,出了经堂,往寺中更深处走去。

  一路上苏哥八剌都紧张地四下张望,红唇紧紧抿起,连手都不由自主反复摸着藏于袖中的尖刀。

  “这寺庙好奇怪。甄大哥,你不要从我身边走开。”

  一个小姑娘这样绷着脸挺身护住自己,不免令甄贤一阵失笑,但想想苏哥八剌策马草原带着猎犬与她麾下的女战士们突出重围的模样,顿时又只剩感慨。

  老僧将他二人领至寺院最深处一间幽静禅房,合十立在门前缓缓施了一礼,“施主请吧,你所求之解尽在禅房之中。”

  这老僧原本便生得慈眉善目,如是姿态谦和,愈发显得诚恳。

  甄贤心下虽仍有些许疑虑,却也只能依言行事,就要去推那禅房的门。

  “等等!”

  苏哥八剌抢先一步,伸手径直先推开门,往房内一看。

  她原本是防备这禅房中有所埋伏,或是有机关暗箭。

  但只听木门“砰”的一声撞在墙上,并未见有什么凶器飞射出来,也未见有刀斧藏在其中。

  禅房中只有一人,正拈香礼佛,听见声响,又规规矩矩向那龛中佛像拜了三拜,才施施然转过身来,赫然竟是陆澜。

  “公子来得如此快,到是让陆某始料未及。”陆澜眉眼含笑,躬身一礼,做了个请的手势。

  禅房中早已布下香炉茶道,隐隐乳白烟气缭绕,有股清淡的草木芳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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