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拣尽寒枝_沉佥【完结】(60)

  卢世全立刻便想到了一个不得实证的传闻。

  这许多年来,靖王殿下一直在找一个人。这个人是靖王殿下少时的伴读,也是永福二年圣上殿试钦点的进士一甲探花,更是上一任内阁首辅甄裕的次孙,户部尚书甄蕴礼的幼子,是甄氏一门唯一活下来的后人——甄贤。

  王驾南归以后,卢世全急递还京,从南到北,但凡稍微沾着些边的东厂番役都受了责罚。偌大东厂,竟让靖王孤身北上而无一人有报直至大捷之讯传来,才如梦惊觉,为立功免罪讨上峰欢喜,开始亡羊补牢式地追查,挖地三尺,收罗一切与靖王嘉斐出居庸关战应州城相关的情报。唯一惹人瞩目的,也全指向一个人,一个跟着七皇子从北边回来的人,据传是姓甄的,自从进了应州城便跟随在靖王殿下身边,同食同寝,再未离开过,显然深受恩宠。

  假如靖王北上是早有计划,计划从北疆之外,鞑靼人那边,弄回一个大活人来……接到京中回书之时,一个近乎完整的“阴谋”飞快地在卢世全数十年宦海厮杀的脑海中浮现出来。而也正是在这时候,他又收到了新的信报。他派出巡山的东厂番役报说,在山中见到一双游历山水的兄妹,似是京城来人。卢世全立刻明白了。

  靖王殿下在和他赌博,赌谁的动作更快,胆子更大,手段更高明。

  但这赌注未免也太大了。

  倘若那个随靖王殿下从关外来到苏州的人当真是甄贤,他便一定要抓住此人。只要抓住此人,他便抓住了靖王嘉斐勾连鞑靼欺君罔上的罪证!他甚至还能有在抱紧陈世钦的船舷之外更加不得了的保命法宝。

  然而在朝野讳莫如深的流言蜚语中,靖王殿下待甄贤是极不一般的。靖王嘉斐重甄贤,甚于重当朝肱骨,甚于重己,或许,还甚于重天下。

  既然如此看重,何以竟舍得放出山,来做这打破僵局的第一只饵?

  这位靖王爷究竟在想什么?究竟是艺高胆大,还是狂妄至极?

  毕竟这是在苏州。

  靖王殿下有一句话说得不错,江南之地,没有他卢世全不敢做的事,更没有他卢世全做不到的事。

  这个甄贤,他其实已经拿下了。

  卢世全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在被火把烧红的夜幕下,佝背俯首,发出“喋喋”的怪声。

  而靖王嘉斐也笑出声来。

  两人相对而笑,使这古刹之中大殿之外一触即发的肃杀益发不可捉摸。

  就在嘉斐身后,大殿之中,四皇子嘉钰阴沉着脸,睫羽微颤。他的身边,是一脸困惑惊恐的七皇子嘉绶,还正揉着刚被四哥揪红的耳朵,委屈地耷拉着眉眼。

  “四哥,二哥在跟那个老头说什么?为什么把我也叫来?”

  嘉钰斜眼瞥这心智未开的傻弟弟,忍了又忍,把刻薄话憋回肚里,“你想不想去找你那个鞑靼小媳妇?”

  听见一句“鞑靼小媳妇”,嘉绶呆了一呆,才反应过来,顿时闹了个大红脸,扭扭捏捏地缩了缩脑袋,嘴角的傻笑却愈发得甜,“四……四哥你别这么说……父皇还没有赐婚呢!”

  嘉钰几乎忍不住要捂住眼睛。

  想想他们兄弟七个,虽不同母,毕竟也都是父皇的血脉,怎么差别就这么大?

  有的天生七窍玲珑,有的偏就憨傻蠢钝没心没肺,还有的——

  嘉钰不由扭脸,向嘉斐背影望了一眼,心尖骤然一阵紧缩,不由按住胸口急促喘了两口气。

  那模样把嘉绶吓了一跳,以为他心疾,慌忙一把将他抱住,连连地问:“四哥你怎么了?你哪里疼?要不要叫人去喊大夫?”说着就要扯开嗓子嚷起来。

  “这种时候,上哪里叫人喊大夫?还不够你添乱的。”嘉钰反手猛按住弟弟,强忍住心口绞痛努力吐息,好一会儿才稍稍缓过劲来,哑声又对嘉绶说道:“苏哥八剌公主跟甄贤一起下山了,这个老阉奴打起了坏主意,要把二哥困在这里,去找公主和甄贤的麻烦。若是让他得逞,二哥便不能赶去救人,公主和甄贤就会有大麻烦。”

  嘉绶闻言似又吓了一跳,目瞪口呆追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有人想要咱们死。”嘉钰惨白着脸,眼底竟似有烈火灼灼,失却血色的薄唇上却忽而绽出一抹诡异的笑。“二哥,我,你,甚至连着父皇,咱们都死光了,他们就最开心了。”他喃喃如同自语,神情如被魅魇。

  这话未免太过放肆,倘若二哥在,一定又要皱着眉斥责一句“胡说”,便是懵懂天真如嘉绶也彻底被唬得大气不敢乱出,憋了良久,涨红着脸问:“那……那咱们去帮二哥啊?”

  嘉钰仍按着心口,眉梢眼角尽是疲倦,几乎要倒在弟弟尚未长成的肩膀上,低低教道:“你去。不用和那个老阉奴讲道理。你就上去踹他,骂他,揪住他不要放。二哥有顾虑。你一个半大孩子,父皇一向又最疼爱你,你去没关系。”

  “啊……?”嘉绶还有些犹豫。

  嘉钰气急,推他一把,怒嗔道:“连战场也上过了,难道还真怕一个老伴伴?你就算不想着父皇的脸面,还想不想去救苏哥八剌那个小丫头?”

  听见苏哥八剌的名字,嘉绶心头一热,瞬间似全身的气血都翻滚着涌上来,咬牙叫了一声:“……好!”鼓足一口气,就小豹子一样拔腿往嘉斐和卢世全那边跑过去。

  第25章 二十、不可为(5)

  嘉钰紧盯着他奔出门外,回身向还呆立在殿中的童前嘱道:“让那几个鞑靼女人把她们的狗都牵过去。她们是小公主的奴婢,去护着七郎,跟谁都没有关系。”

  这一急转,灌进鼻腔的凉气激得他一阵头晕目眩,不由躬身按住心口。

  “四殿下!”一旁的玉青正无所适从,见状吓得一个激灵,慌忙上前扶住他。

  嘉钰却用力一把将他推开,低吼:“你楞在这里干什么?领王府卫的人上去啊!”

  “我……可是王爷让我——”玉青没防备被推了一个踉跄,又是委屈,又是迟疑。

  “不用你管我,死不了!”嘉钰身子摇了一下,赶紧撑住身旁梁柱使自己站稳,抬眼见玉青还站在原地发愣,急得又骂:“快去啊!”

  那边童前早已带几个鞑靼少女牵狗去了。玉青左右找不到拿主意的人,也知道这么犹豫不决不是办法,只得埋头依言去了。

  大殿里终于空下来,只余嘉钰一人。他扶着那根粗壮梁柱,缓缓摸索的指尖几乎抠进雕凿深刻的纹路里,仔细分辨着四面八方传来的声音。

  二哥还在和卢世全对峙。

  小七已冲上去了。

  鞑靼少女们牵着狗也冲上去了。

  人声,狗吠,火把燃烧时的噼啪作响,还有童前和玉青领着的靖王府卫身上沉重的盔甲在动作时摩擦碰撞的嗡鸣,把本该寂静的深夜撕裂得分崩离析。

  早已被靖王殿下遣散至寺院深处的王府奴仆们还在焦急观望着,窃窃私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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