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拣尽寒枝_沉佥【完结】(70)

  这周文林虽然谈不上对头,却也不是织造局的人,此时突然冒出来管闲事,究竟是吃饱了撑得,还是受了谁的唆使?

  卢世全隐隐感到局势已然愈来愈超出他的控制范围。然而,直至此时,他也依然只觉得必是有人算计了他,而不存在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的另一种可能。

  卢世全眯着眼,仔细将在场每一个人打量一圈,刻意咳嗽了两声,向陆澜斥道:“没眼色!还不拜见靖王殿下?”

  “小人眼拙,拜见靖王殿下。”陆澜应声立刻跪下,埋首高呼。

  然再抬头时,眼中光华已完全不同。

  而靖王嘉斐也正盯着陆澜。

  第36章 二十、不可为(16)

  在靖王殿下眼中,面前这个商人精明干练,虽圆滑世故,却又棱角分明,可以见官拜官,见王跪王,阿谀奉承毫不挣扎,唾面自干毫不介怀,可没有一句话是真心的,逢场作戏,长袖善舞,每一丝笑里,都透着对俗世的嘲弄。

  此人虽不在官场,却比此间每一个身着官服的人都更精于权术和控制,若非权力倾轧,卢世全也未必是他的对手,至于周文林这种人则根本没有机会站在他的面前,又有何资格怒骂鄙夷。

  也难怪小贤看重此人,执意要与之一会。

  但官就是官,民就是民,跃过龙门化龙,跃不过便永远只是鱼,恰是这一点,最难逾越。

  再厉害的商人,在朝廷眼中,尤其是在父皇的眼中,到底也只是个商人罢了。倘若有一天需要抵罪,或是取财,杀之,不会有半分犹豫。

  陆澜其人,身在漩涡,如鱼肉在刀俎,若不急流勇退,恐怕……难有善终。

  嘉斐心思深沉,面上却是含笑,和善点了点头算是还礼。

  “陆老板客气了。倒是小王这个不成器的幼弟,给陆老板添麻烦了。”他说着已把目光转向还缩在亭子里的嘉绶,低低斥一声:“七郎,还不过来。”

  “二哥……”应声,嘉绶已像只自知犯错的小狗一般跑回他腿边,灰头土脸地耷拉着眉眼,等受训诫。

  苏哥八剌也站起来,走到众人面前。

  “靖王爷,是我带着他过来的,你不要责怪他。”

  “公主的面子,小王不敢不给。”嘉斐微笑。

  苏哥八剌是身负联姻使命的蒙元公主,关乎两国罢止兵戈永结同好的大事,在这战火方歇结盟未成的微妙时刻,是人都得忌惮三分。嘉斐那句话,实则也是在给众人提醒。

  靖王殿下尚且如此,外加还有个不知深浅的周文林搅局,卢世全不得已,也只能悻悻站在一旁,冷眼看着。

  苏哥八剌是不管这些汉人各怀心事的,扭头便又挑眉看住陆澜。

  “陆老板,你现在可以带我去见甄大哥了吧?”

  陆澜顺势便又一躬身,却露出些许尴尬神情。

  “陆某万幸,在太湖和寒山寺二度巧遇出游的公主与甄公子,与甄公子一见如故引为知己,于是邀请甄公子来我这园子赏玩。却不料……出了些事故。”

  他说到此处,故意一顿,抬眼观望众人脸色,见无人出言阻拦,又继续讲下去。

  “说来惭愧,陆某也算稍有薄产,平日乐得施舍,只盼能为家门积些福报,家中仆婢便常替我行些善事,而我又诸事繁忙,不能面面俱到。数日前,我的一个老仆见一个受伤的年轻人倒在路边,便好心救了他回来园中休养,没料想,这一时的善心,反而惹出祸事来。”

  他所指的,必是张思远。

  当众编出这样一个故事,无非是想先把事说圆了,在卢世全那儿开脱了自己,最起码也得堵口。

  嘉斐安静听着,不由在心底冷笑,下意识瞥一眼卢世全,果然见那老宦官的脸色已然由青转黑了。

  但周文林显然完全不知陆澜在说些什么,听了半晌云山雾罩,终于忍不住催促:“哎呀,陆老板,你能不能赶紧说事说重点?王爷和公……公主他们问什么你就说什么,作甚东扯西拉的!”他原本是想说“王爷和公公”,话到嘴边到底想起不妥,赶忙舌头打了个转,生生改了过来。

  陆澜连连点头称是,继续说道:

  “陆某今日请了甄公子来园中游玩,正与那年轻人撞见,不想那年轻人却突然扭住甄公子不放,尽说些陆某听不懂的话。陆某只是区区商户,除了织造刺绣的生意,也不懂别的,情急之下想起卢公公一向对小人多方关照,不得已才求助于公公。幸得公公宅心仁厚,不辞劳顿赶来,更有二位殿下、公主与周府台大驾亲临,陆某不敢造次,只求贵人做主。”

  说到这里,他又“噗通”匍在地上,大大磕了一个头。

  好个陆光风!这才真真是吹拉弹唱声色艺俱佳,论其演技,陆老板若居第二,再无戏子敢称第一。

  嘉斐几乎要笑出声来,却又不愿失了身份,便向童前使个眼色。

  童前会意,上前一步,先堵住卢世全,朗声向陆澜发话:“陆老板,你且直说吧,公主要找的人现在到底在何处?你说实话,是非曲直,自有王爷明断。”

  陆澜得了这一句话,才终于从地上爬起来,优哉游哉拍了拍膝盖上的土。

  “诸位贵人请随我来。”

  虽然陆澜必须将事情报知卢世全,但不代表他必须在这里等。

  按照甄贤的想法,卢世全上门以前张思远便可以“押”着他离开苏州城了。

  不必与卢世全在此交锋,也就意味着,不必与二殿下为此争执。

  他随张思远回京入诏狱这一件事,殿下一定不答应,万一冲撞起来,还不知要闹出什么事。与其如此,不如干脆不见,直接走了了事。

  奈何张思远却执意不肯。

  “你是靖王殿下的人,不与王爷当面交代一声,我怎么带你走?”

  张思远当然有顾虑。

  无论依照传言中的耳听为虚,还是此番王驾北征的眼见为实,纵然是这位甄公子自己求下诏狱,靖王殿下也是断然不肯依的。假如他真就这么直接把人带走了,和靖王殿下这仇便算是彻底做下,无论此去生死,来日王爷都必不会放他有好日子过。

  又及,张思远其实也有一点私心。

  比起将一个无辜之人打入诏狱,他更愿意赌命一试,带着那些画卷杀回京城去。哪怕不成,至少问心无愧。

  此去诏狱,何时再能出来便说不好了。若是靖王殿下能够阻止,张思远乐见其成。

  一个着急要走,一个能拖则拖,僵持一处到底是没能走成。

  待听见由远及近的人声,甄贤便知道他已不可能如愿了。

  “请张公先将甄贤锁了。”甄贤望一眼窗外愈渐清晰的灯火,皱眉匆匆对张思远道。

  张思远毅然摇头。

  “公子你虽有勇智,但你始终还不够了解,宫中之事远比你所能想象得更复杂。纵然你甘愿舍命,也未必能有好结果。”他也看一眼窗外,回身重又在屋内的座椅上正襟坐下,“公子且听我的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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