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拣尽寒枝_沉佥【完结】(9)

  嘉斐闻声不由心里微震,拔眼又瞥了那姑娘一回,只见倒的确是个水灵女子,虽低着头看不清容貌,但身形已是顶好的。看她一副怯懦模样,话头却井井不乱,分明是个聪明伶俐的角色。嘉斐心里笑一声,抬眼又看已返来身旁的嘉钰,叹道:“难得你开口要人,那就领回去罢。只是不知——”话到一半,看一眼卢世全。

  那卢世全哪里还能反对,只得连声应下,陪着小心送走这大小两尊活菩萨。

  待到返回行馆,给侍婢们伺候换洗得舒舒服服在榻上躺下了,嘉钰才曼声一个长叹,斜起身看住嘉斐,“我就整日为了你装疯卖傻,恭良仁厚都是你,野蛮霸道都是我。往后外头怎么传我我不管,但你若是敢拿这事来戳我,可莫怪我翻脸。”

  嘉斐正端着他的药碗,闻之微笑,凑上去扶住他,边喂他吃药,边道:“我没事戳你干什么?但你得先告诉我,你怎么就挑了这女子?”

  难得他如此主动,嘉钰竟也不嫌药苦了,软软往他怀里一靠,就着这送到唇边的瓷勺,一小口一小口的啜,笑道:“哪里是我挑了她?分明是她挑了我。”

  “怎么?”嘉斐挑眉。

  嘉钰道:“我是想挑一个,但一圈瞧下来,那些女人各个都吓得手抖,只怕拎出来也说不清楚话了。倒是她,下针稳健,却偏偏故意掉落在我眼睛前头。我觉着有趣,就把她要回来了。”

  嘉斐不由好笑,把药勺搁回碗里,问:“你就不怕是卢世全有意为之?”

  话音未落,嘉钰已“嗤”一声:“一个老伴伴,能把你我如何?他最怕不过是怕父皇暗中叫咱们来察他的账。但看他今日这战战兢兢的小心模样,说他没贪,我还真不信了。”他眼珠儿转了转,撑起身子凑到嘉斐耳边去,压低了嗓子轻道:“二哥,你真打算拿织造局来敲那三个‘东厂’来的一杠子?虽说打贪官不冤,但父皇毕竟没交待这差事,你若是‘擅自主张’了,他老人家万一小心眼子起来可怎么办?不如吓唬吓唬了事罢。”

  嘉斐轻哼:“你还没看出来?这织造局,父皇的确是没叫咱们查,但可叫别人来查了。否则何以就答应咱们来这一遭,何以又要把陈思安派来凑个热闹。每年恁多白花花的银子给吃在外头,父皇难道当真会不管?”父皇的心思,可是比一般人都多曲折了几多道。

  嘉钰眸光闪了闪,眨眼没接话。

  嘉斐又舀一勺药送到他唇边,哄道:“快把药趁热喝了。一会儿我不能陪着你,能从那女子嘴里套出多少话来可全看你的。”

  嘉钰启齿一口咬得那瓷勺子“嘎嘣”作响,恨恨瞪了嘉斐一眼,冷道:“叫我去和个奴婢厮混套话,靖王殿下把我当成什么?”

  他说得怨愤,嘉斐不由怔忪,皱起眉来,斥:“又胡说!我几时有过这种意思?”

  嘉钰垂着眼帘半晌不语,末了呼出一口长气,“你也不怕,若那丫头真是个抛出来的卒子,给我一刀,你后半辈子再想见我也不能够了。”

  他叹得哀戚,落在嘉斐心里,不禁又是一软,抚上他瘦削肩膀,低声道:“什么傻话,我自会把你护得好好的。”

  “你怎么护我?”嘉钰满脸不信地斜飞一个白眼,“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王府上那一双左膀右臂,此时难道不是都在河套护着你的甄贤?”他也不管嘉斐怎么青了脸,忽而伸手捧住嘉斐下颌,盯住那双幽邃眸子,苦药后劲从舌根卷回舌尖,浸得语声都是苦的:“二哥,你可从这会儿起慢慢细想好了,我不是个痴子傻子,亦不是个白掏心窝子的烂好人,我今日待你的每一分好都是要回报的,我笃定你总有一日要还我。若你当真狠心不打算还我,你就琢磨个法子把我榨干用净后除去罢。我宁愿你给我个干净痛快,不要你拿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困住我又不给我好过。那样,我真的会恨你的。别让我恨你。”

  这字字斩钉声声截铁,漫着飞蛾扑火的炽烈寒凉,激得嘉斐胸腔里遽然悸震,生生漏跳数拍。

  他盯住嘉钰好一阵没应话,不由僵了。

  嘉钰却拿过他手上的药碗,仰头一口灌下去,再不看他一眼。

  一个“恨”字,说出口来,便不是玩笑。

  真心真情是最珍贵难得的至宝,不是路边任人践踏的沙砾,给,便只给值得之人,倘或不幸给错了,就该收回来,绝没有继续自轻自贱的道理。最怕倾尽一腔热血地给了,收也收不回来,银钉缚魂一样被困在原地,生死不能。除了恨,还能如何超度?

  可爱纵然不易,恨又谈何容易啊。种种因爱成恨,必先有爱而后生恨。如此即便是恨了,每恨人一分,必先恨己十倍。到头来依旧是徒劳自苦。

  若当真山穷水尽到这步田地,岂不悲哀至极。

  嘉钰捏着那空药碗怔怔地发呆,连二哥何时出去了也不察觉,忽然,却有人来接他手中那只空碗。

  他转目去看,见白日里领回来那绣娘正跪在跟前,想了一想,才想起来她叫作蘅芜。

  “你看着我的眼睛。”他就用那只碗将她下巴挑起,问:“说,看见了什么?”

  蘅芜顺从抬头,迎着那双乌深眼眸,良久垂下眼帘,“殿下的眼睛里有执著。”

  “执著。可真会讨巧。”嘉钰轻哂,将那药碗随手扔在一旁,靠回榻上去,眯眼睨着蘅芜,又问:“还有呢?我倒是想听听,一样两颗黑眼珠子,究竟都能瞧出些什么来。”

  “殿下是真想听么。”蘅芜依旧垂眼跪着,语声如水。

  嘉钰噙笑点头。

  蘅芜略静了静,嗓音愈发轻细,“殿下眼里还有戾气。”

  嘉钰闻之眸光微烁,笑便敛了起来。“还真是个有眼色的。”他沉了嗓音,一手撑着额角,倚在榻上,冷道:“既然识得戾气,想必也能识厉害。说罢,你总不会真以为你是被我要回来伺候的。”

  蘅芜并不立即答话,而是反问:“如果奴婢把所知巨细和盘托出,殿下能不能保奴婢的万全?”

  这女人竟与他讨价还价起来。刹那心下微震,嘉钰不禁略略扬眉:“那也要先看你值不值。”

  一句“值不值”撂下来,蘅芜似怔了一瞬,忽而重重俯身拜下,语声竟有哽噎:“早在京里通牒下来,知会二位殿下要来苏州时,奴婢就在想,无论如何也得把这些话当面说与殿下们知道。卢世全是内廷掌在苏州的一只手,州府的老爷们管不了他,若是殿下们也不管,那便是再没人来管了!”

  第5章 五、藏巧

  入夜凉滑,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薄荷兰香。

  那双手带着微冷环上腰间,开始顽童般四处挠痒时,嘉斐终于忍不住一把将之扼住。他也不说话,就紧紧抓住了那只手,黑暗里,不知所思。

  身后那人被他扼住,非但不惊不急,反而撑起身覆过他肩头,长发柔软委下,酥凉摩挲。“二哥你这样睡得好么?梦里都还要提着剑?”说着,就将那只未被擒住的手往他右胁下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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