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拣尽寒枝_沉佥【完结】(98)

  又或者该说,不愧是蕴礼的儿子吧……

  心头骤起惆怅,皇帝神色凝重,缓声叹息。

  “‘永不南下’。你觉得可能吗?”

  苏哥八剌静思一瞬,反问:“人都不可能长生不死,但您会因此而不想努力活下去吗?”

  她说得没错,是人总会有渴望,总不可能完全断绝执念,想让一个活人彻底理智,绝不去做明知不可能之事,本身即使不可能。

  相反,有些时候,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才是绝勇。

  皇帝刹那苦笑。

  他忽然明白嘉钰冒险把苏哥八剌带进宫中的真正企图。

  若非嘉钰安排,他可能根本不会有兴趣特意召见这个草原献来的联姻工具,自然也就无从得知她是何等的聪慧勇敢又端方美丽。

  嘉钰是在以这种方式,逼迫他去正视,去承认,也许在表面看来嘉斐着实时不时就会做一些在他看来十分出格、失控,甚至根本不该做的事。但嘉斐始终还是有分寸有考虑的,尤其不会当真去伤害自己的兄弟。

  何况他也能看见嘉绶眼中的温度。

  那是少年思慕一往情深的眼神。

  嘉绶是那么喜爱这个姑娘。

  这几个孩子虽然给他惹出太多意外,甚至是麻烦,却也有许多惊喜。

  他们真的都已经长大了,开始想要挣脱束缚,一鸣惊人。

  这种感觉太复杂了,欣喜夹杂着忧虑,难以言表。

  但也许他是可以期待的,这个草原来的姑娘,或许会给嘉绶带来完全不同的改变。

  “朕知道你们鞑靼的海都满夫人,听说她曾经将你的兄长装在箭袋里,带着他征战草原,助他诛杀仇人踏平诸部,辅佐夫君成就了一番伟业,是威名赫赫的贤后。朕希望你,有她的风范。”

  皇帝深深看了苏哥八剌和嘉绶一眼。

  当然这一番话,他是特意留在支开嘉钰以后才说的。

  第60章 二十四、父子君臣(2)

  此时深宫,风云暗涌,而彼处的北镇抚司诏狱中,甄贤也正愁得拧眉不舒。

  倒不是被人亏待。

  亦不是担忧前途未卜。

  而是靖王殿下……实在让他有点吃不消。

  并不是靖王殿下和李御医讨药的那档子事。

  虽然当事时,十分不乐于让人围观私事的甄贤着实很受了一记惊吓,事后也难免嗔怨几句,但心里还是清楚的,靖王殿下只是故意做戏给陈世钦的耳目看罢了,并不是当真要这么不分时间场合轻重地折腾他。

  靖王殿下也就是把靖王府的厨子全一起搬到了北镇抚司罢了。

  一日三餐,精烹细煮。镇抚司上下都跟着沾光,开心得上职都比往常积极了百十倍,恨不得不然靖王爷这辈子就别回王府了。

  王爷说,他太瘦了,得补补,于是填鸭一样按着他吃,撑得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圆了几圈,每天按着肚子动换不能。

  这架势,哪里是养伤,要不是因为他脑子还没被撑坏,多半要怀疑自己是在养胎。

  王爷还威逼利诱百般哄骗地企图劝他喝鸡汤,且还一定要亲自喂他。

  但他多年茹素,实在闻见半点荤腥味就难过想吐,每每汤碗还没送到嘴边,就先捂着嘴作呕去了。场面总是相当微妙。

  每天来问诊的李御医,表情也总是相当微妙。

  甄贤实在有点伤脑经。也不是害怕什么闲言碎语,而是他真的……实在吃不下了。

  可无论他怎么跟嘉斐说,嘉斐就是不信,若他说得急了,就拿些“你看你瘦的,不多吃点长点肉摸着都硌手”之类的浑话来堵他的嘴,气得他实在没法说了。

  然而一丝贪恋,却还是藤蔓般在心底悄然攀爬。

  这样的日子若是能久一点……该多好。

  甄贤觉得他大约是疯魔了,才会生出这种不切实际的可笑念头。

  是九天的雄鹰、瀚海的苍龙,就不该屈居樊笼困于浅池。靖王殿下不是也不能做一个悠闲度日现世安稳的人。

  诏狱一方狭小空间近乎与世隔绝,他于是总忍不住回忆起往事,忆起那些两小无猜无忧无虑的前尘。

  太过念旧,是脆弱松懈的征兆,不好。也许只是因为受了伤,历经生死,才让他感慨丛生。

  但有时候,甄贤便是会忍不住想,假如当年他的家人不曾蒙难,他不曾被迫流徙岭南,他和殿下能不能永远留在天真烂漫的那一刻?

  答案必然是不能。

  理智是一把淬毒的刀,锋利地切碎所有幻念,毒入骨,妄难绝。

  甄贤不由蹙眉,看嘉斐坐在他身边仔仔细细亲手剥一颗鲜嫩多汁的橘子,一面忧心一会儿殿下又要把这橘子塞进他嘴里,一面又挪不开视线。

  那是一双挥斥天下的手,如今竟然在给他剥橘子。

  “殿下你怎么一点也不着急呢。”甄贤不忍一声长叹。

  “急什么?有什么好急的。”嘉斐一边把上好的吴盐撒在橘瓣上,眼也不抬地问。

  这问话堵得甄贤好一阵无语凝噎。

  殿下比少时从容太多了,既然做了选择,想来该是早有准备。

  这分明是好事。反而是他,年纪越长,越不能稳重把持,心魔疯长。

  他也不知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心里始终被不安笼罩着。

  那忧愁中有一点茫然的眼神望得嘉斐一阵失笑,果然将盐滋好的橘子塞进他嘴里,柔声哄慰。

  “别想了,船到桥头自然直,柳暗花明又一村嘛。”

  橘肉绵软,汁液丰盛。

  甄贤含着那一瓣橘子,无言地望着嘉斐,唇上沾染的些许橘汁微微泛着一抹亮色。

  嘉斐回看他片刻,目光在这欲滴唇色间流连,忽然就倾身凑过去,浅浅在他唇上啄了一下。

  唇齿间残留的汁水清甜中隐隐一丝微酸。

  甄贤浑身一颤,瞳中几乎溢出一汪清泉,下意识要往后退缩。

  但嘉斐已牢牢将他抓住了。

  他把他推在软榻上,小心避开伤口,缠着他唇齿厮磨,由浅及深。

  自甄贤重伤以来,两人已有许多时日不曾亲昵相触,如今浅尝辄止,难免情不自禁。

  甄贤眼眶湿热,晕乎乎推拒了两下,但根本推不动,又无处可逃,只得顺着嘉斐的力道渐渐放松下来。

  他闭着眼。

  黑暗之中,仿佛天地间只余下他们两个,可以抛开一切枷锁禁锢,只单纯感受每一存融入发肤的彼此。

  他正神迷心荡,嘉斐动作却忽然顿了一下,继而直起身。

  “四郎,你怎么来了?”

  甄贤闻声一惊,下意识睁眼望去就看见嘉钰正静静靠在门口,都不知已在那儿站了多久,看了多久。

  简直无地自容。

  甄贤臊得从脸一直红到脖子根,连忙扯了一把自己凌乱的衣衫,却发现自己根本是敞着怀的,腰带早不知去了哪里。

  嘉斐倒是没觉得有什么,随手牵了条薄丝被过来把甄贤盖住,又理了理自己前襟,嗔道:“过来了怎么也不言语?还是走路没半点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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