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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露山河_客守白【CP完结】(52)

  荀未最后抬眼望了一眼西北方向,喃喃:“臣负陛下……”

  没有人听清他下一句是什么,只见那人手腕一沉,剑影一闪而过,利刃割破脖颈,深深切入血肉。

  荀未踉跄半跪在地,鲜血喷涌而出,从剑锋沥沥而下,地上立刻汇成一摊,指尖血液粘稠,染红了大半个袖子。

  他已呼吸困难,却还没死,深感神仙求死之难,每一刻都比前一刻更疼,而最开始时几乎就是他能忍受的极限。指尖血液滑腻,差点握不住剑,他动动手,又往下深切一刀,登时血如泉涌,终于感到意识恍惚,眼神划过阶下众人,声音和颜色都在淡去,已然分不清表情和面目。

  他听不见阶下那一瞬的惊呼,也没看到将领的神色。只是陡然觉得身子轻快起来,似乎还能听到有声音虚无缥缈地吟唱,疑心是所谓的回光返照,接着耳边便传来一声遥遥的。

  “你这又是何苦?”

  只想发笑,似乎也的确是笑了出声,他真的不记得,原来我当初说过逆天改命的话,说的太好了,简直想为自己鼓掌。只不过有一点不对,就算改不了天命,就算到头来还给人玩到泥里,头摁在地上,命数这东西,他也不会再信第二次。

  夜里的西北,狂风呼啸,皇帝莫名心悸整天,夜里难以入睡,干脆起来铺开地图细思。

  局势不容乐观,他默坐思索良久,端起茶水却已凉透,再唤人麻烦,殷长焕喝了两口,慢慢咽下,心中漫无目的想到京城,明日启程回京,不知那里如何,雁远倘若失守,京中也不能高枕无忧。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他伸手去放茶杯,就在这时,脖颈处一阵剧痛袭来,仿佛为利刃所割,指尖不稳,茶杯掉落砸了个四分五裂,茶水四溅。

  殷长焕第一反应有人袭营,然而大帐一灯如豆,甚至不见风声惊扰。他伸手捂住痛处,没有一丝伤痕,若非这处疼痛如切入骨中,甚至一度有窒息之感,他几乎要以为是幻觉。

  皇帝试图唤人,嗓子竟不能发出任何声音,他覆在脖颈的指尖微微发抖,仿佛要止住从那里流出来的鲜血,可那里分明一点伤口也没有。

  这场景何其熟悉,几乎令他心里一阵发寒,如果……如果这是那个人身上的伤。

  门口伺候的人只听闻帐内一声碎响,终于察觉不对劲,急忙挑灯进去查看,却见皇帝陛下满头冷汗,踉跄跪在地上,一只手抓着地上的碎瓷片,几乎捏出一手鲜血,面上犹恍然未觉。另一只手捂在脖颈处,长发披散,浑身轻颤。

  宫人大惊失色,急匆匆去请御医。

  然而太医未至,门外百里加急先传来宫中消息——起义军以清君侧之名入京,皇城有沦陷之危,太傅难保,陛下切勿此刻启程回京。

  殷长焕沉默听完,茫然松开手,染了血迹的碎瓷片终于当啷一声脆响,落在地上摔了粉碎。

  第37章 昭惑(一)

  庙前阶上大滩血迹中央,长剑掉在他身旁,从剑柄到剑身俱是鲜血,无论身后文官还是身前起义军,竟无一人敢上去确认他是否的确是死了。

  这似乎也是一件不用确认的事,任何一个人,脖子上豁开那么大一个口子,几乎把全身血液流干了,哪还有起死回生的可能。

  将领惊疑不定地注视着阶上的尸体,他着实陷入了为难中,按说清君侧不过是一个借口,即便荀未身死,皇帝既然不在宫中,又有何忌惮。只是他万万没想到最后阻止他走完最后一步的,会是一个天下人尽皆知的奸佞。厉鬼一说,虚虚实实,让人探不着底,荀未此人,既然能驻颜二十年不变,难保不会些鬼神邪术。

  他心中存疑,因而竟然在离皇帝宫殿一步之遥的地方犹豫了起来。

  正在这时,殷长煊终于率军突破重围姗姗来迟,只来得及看见荀未倒在庙前,惊异之下,竟是连一句住手的呼喝也喊不出来。

  他那恶贯满盈无所不为的老师,自他懂事起就视作仅次于殷长焕的最大敌手,那个早该上八百次刑台的家伙,竟然一剑自刎了。

  贤王有一瞬近乎茫然,怀疑自己在梦里,眼前的大军压境却又把他拉回现实。

  “尔等为诛杀荀未而来,如今可如愿?”

  将领一皱眉,没想到殷长煊来得如此之快,他为荀未绊住,甚至不及去坐一坐皇宫中那把龙椅。

  只差一步,如今却要功亏一篑。

  然而面前局势逆转,荀未死前诅咒犹然在耳,不得不忌惮,将领松了眉头,咬牙笑道:“好,好,自然如愿,只愿殿下日后也保得住殷氏江山。”

  来日方长。即便不亡在他们手里,西北蛮子也迟早破关而入。

  他虽暂时退兵,却也只退至城外,大军围城,暂作休整,依然虎视眈眈。

  殷长煊毕竟争得片刻喘息,心下略松一口气,连忙下马去看荀未的情况。

  虽然,他心知肚明,这个人是绝活不成了。

  余下的禁军扑火的扑火,重整的重整,这一夜兵荒马乱,殷长煊迈步时险些腿脚僵硬平地摔倒,几个文官渐渐也朝荀未围去了。

  他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有些空荡荡的,在看见晨光初露时他又的的确确感到,这一夜是过去了,皇城还在,他也还活着,这一切,却是他从最记恨的那个人以命换来的。

  聚在一起的文官看见他来了,都摇头叹气,散至一边,倒在血泊里的人逐渐向他显露出面貌来。

  脖颈一道伤痕又深又长,一刀未绝,又立刻划下了第二刀,荀未面如白纸,身下鲜红映衬,殷长煊看了一眼忽然撇过头去,眼里血丝清晰可见,他深深呼吸了一口,才向下属道:

  “好好……安葬。”

  晏离终于从门里出来,看着那一大滩血迹,只捏紧了手中沾满尘土的石头,面上不知作何表情,难以揣测。

  那不是昭惑,这么渺小无力,甚至要牺牲自己才换来万人退军,那又的确是他,对自己下手也如此干脆利落,为了赌一口气,什么都干得出来。

  “累死了,”他把灵石握在手里,疲倦地慢慢蹲下来,“等你想起来了,我先跟你绝交,管你去死。”

  荀未再睁开眼来,面前已不是大军,身后也不是破庙,可就是真佛来了,也不及面前这人突然出现的冲击大。

  殷长焕坐在座椅上,手指扣在桌面,垂着眼睛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荀未心头一惊,差点脱口而出“陛下”,但接着就发现,他的身体又是不归他掌控的——也就是说,他接下来要经历的,是早已发生的,他失却的记忆。

  他不是自刎了吗?虽说不知道用凡铁将自己重伤有什么影响,但也不该看见回忆吧,难不成是走马灯?

  他想看看周围是什么情况,却连眼珠子都转不动,只能通过余光看见,四面似乎都是直通到顶的书架,空间大得凡人无法想象,叠叠卷书密密麻麻塞满了书架的空隙,如同一个空白的,充斥着书卷的虚空,看起来,似乎只是司法天神的一个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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