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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铭_盐焗松果儿【完结】(36)

  一口气骂下来,江颜好似耗尽了全身的力气,脸色越发白得瘆人,身子又慢慢贴回了车厢内壁。

  江凝默然不语,眸中并无一丝波澜,过了好半天,才淡淡开了口:“您可能对’甘居人下’这个词有什么误解。”

  江颜掀起眼皮,眸中泛着寒光。

  “有一个问题,我不太能理解。” 江凝说,“义父收留我,又教养了我整整九年,虽说’血浓于水’,可那一朝一夕累积起来的脉线又哪有那么容易割断?您每一步都思虑再三,为什么偏偏在最后关头疏忽大意了?”

  江颜的声音仿佛结了冰碴,透着扑面而来的凉气:“是,我哪里比得上你?你有情有义有良心,可也不睁开眼看看,最后落得个什么下场?仁义就着牢饭,是不是特别好吃?”

  “您过奖了,” 江凝说,“谈不上仁义,求个心安而已。”

  车厢内再次涌起难言的沉默。

  江凝望着面前这个美丽又疯狂的女人,心里翻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哀。虽然身上流着她的血,但江凝自觉完全无法与她产生情感上的共鸣。他凝视着女人色泽偏浅的瞳孔,试图从中抓住一丝一毫的端倪。

  尽管她出现了情绪上的波动,眸中却从始至终没有显现出任何的怒或恨,仿佛有一座千年不化的寒冰,将那些曾经触怒过、打动过、吞噬过她的情感一并冻结在其中,最终被北境的风雪一同淹没。

  佛家说,人有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离合既循环,忧喜迭相攻。没有人生来便揣着一颗冷硬的心,只是那一点柔软温热到底难以经受反复无尽的七苦,总要披上一层坚硬的外壳,有人披上之后,内里还是温热的;有人被磨砺得久了,却从里冷到了外,再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

  江凝暗自梳理着事情的脉络,眼前忽然闪过了一些人、一些物——锦绣楼的红牌姑娘锦儿,邻江街头的算卦先生,精致绝群的宮钗,王府祠堂里的位牌……

  有些事情似乎逐渐清晰了起来。

  于是他放松了身子,好整以暇地往车厢壁上一靠:“都到这种地步了,我们还互相指责怨恨有什么用呢?不如开诚布公地聊一聊,把心里的结扯开还好过一点。我先来吧,您可能对我还不太了解,我叫江凝,乳名凝儿,经过您刚才的提醒才得知了自己的年纪。曾经是个流落街头的小叫花,后来成了临安王义子,眼下是阶下囚一个……这条您应该不陌生。那我继续——我呢,从小就不大喜欢听诗诵文,更不喜欢临帖习字,唔,有人陪着的时候另当别论。他们都说我的字没型没体,但我自己觉得还过得去。我从来不挑食,给什么吃什么,尤其喜欢……”

  江颜本来没打算理他,想着晾他一会儿让他自讨没趣就能耳根清净了,谁知江大公子简直是鹦鹉转世,没人搭理也能自娱自乐地叨叨个不停,魔音贯耳,把江颜聒噪得忍无可忍,暴喝一声:“住嘴!你有完没完了?”

  江凝讪讪地闭了嘴,然而下一刻,又难以自制地开口补上一句:“那我不说了,听您说。”

  江颜额角跳了跳,不想理他。

  “这样不好吧,我都这么坦诚地介绍自己的生平了,您一句话都不说合适吗?” 江大公子好像天生不知道“自讨没趣”是什么意思,别人不想说,就觍着脸替她说,“我应该是随了您的姓,对吧?虽然不知道您的尊名,但我想您一定跟已逝的王妃有什么关系,比如姐妹……”江颜冷冷地打断了他:“‘姐妹’就算了,在他们眼里,我不过是她家的下人而已。”

  江凝眨眨眼,飞快地消化了这句赌气一般的话,继续连蒙带猜地帮生母勾勒生平:“哦,然后您与王妃一同进了宫,至于中间发生了什么,就不得而知了,但皇上给您二位安排了不同的归宿——其实我也能理解您,刚才设身处地地想了一下,换作是我,我也更想嫁到临安去,才不乐意到那冷得要死的破地方受罪……但我更恨的还是下令的那位啊,这事又不是王妃可以操控的,对不对?”

  江颜扯出一个可怖的笑容:“江凝,这十几年来,你光顾着长个子,心是一点都没长吧?别人为了亲儿子转眼就能把你卖了,你是不是还能乐呵呵地帮人数钱?你做的再好再优秀也抵不过人家那一点血肉情,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哦,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人家就能凭着那点看不见摸不着的血脉一辈子踩在你头上!你自己不去争不去抢,哪怕他儿子是个废人,好位置也轮不到你坐上。你是不是在我肚里的时候就没长全,所以现在才这么缺心眼儿?”

  “缺心眼儿”的江大公子顺着生母的话认真思考了一番,表示了部分意义上的赞同:“您说的好像有点道理,当初在邻江,我那养母为了赌徒儿子把我卖掉的时候,那种感觉尤其强烈,不过我发誓真的没帮她数钱……您费了这么大劲儿,不会就是为了让我感受一下这个道理吧?您这思路基本没什么问题,只可惜碰上个和我差不多缺心眼儿的王爷。”

  远在京城的段允重重打了个喷嚏。

  “我本来该冷下去的心,硬是被几个没心眼的给捂热了。” 江凝说,“公主,您真心实意地喜欢过什么人吗?您明白这种感觉吗?”

  喜欢过什么人吗?

  当然喜欢过。只可惜那个人不喜欢,还亲手下了道旨送她去和蕃。

  那也不要紧,江颜有的是办法让他想起自己、需要自己、依赖自己。

  她掀起眼皮,对上儿子的目光:“你不说我还忘了,你喜欢上谁了?不会是段允那儿子吧?”

  沉默。

  她轻笑一声:“你想不想让他一辈子都离不开你,一辈子都只属于你一个人?”

  江凝的喉咙轻轻动了一下。这听起来很诱人,但也……太疯狂了。

  江颜观察着儿子的反应,声音幽幽传进他的耳朵:“如果你不做那愚蠢的决定,现在,整个临安都在我们手里。你喜欢的人将臣服于你,不敢对你有丝毫违拗。假如他不识好歹,你可以用九铭让他意识到,他根本离不开你这个事实……”

  “不了。” 江凝说,“比起用邪物让他臣服,我更愿意用情慢慢打动他。如果他在我这里只感受到痛苦……那我宁愿不要什么一辈子。”

  段唯和黄卫追上押送队伍时,已是第二日清早。

  因为押送的犯人出了意外,队伍不得不暂时停止行进。

  ——江颜咬舌自尽了。

  副将狠狠拎住江凝的衣襟,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然而江凝实在是无辜——对面的人自尽时他正在梦里见周公,实在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尽管他对眼前的情景并不感到十分惊讶。以江颜的脾性,要是能安安静静地容他们把自己押到皇上面前,那才真是见了鬼。

  于是段唯远远的便瞧见了江凝手上戴着一副“银饰”任人呼喝的窘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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