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笑魂生_川絮长灯【完结】(245)

  突然,他毫无征兆地冷笑一声,在因为老鼠不断挣扎而产生的床板乱响中猛地扑到墙角,片刻不停地开始磨牙。

  这牢房在全大越是出了名的坚固难逃,传言道关在里头的犯人皆是穷凶极恶罪行罄竹难书之人,层层叠叠的把守令其中犯人插翅难飞,可若是真到了最底层的监牢,反倒是只有一个耳聋眼瞎的老婆婆四处送汤送饭。满牢房的人被逼无奈听了这令人头皮发麻的磨牙声足足三日,突然不知道在哪一天,这种经久不息的磨牙声消失了,谁知安稳觉还没睡几天,又不知从何处传来股叫人抓心挠肝难受的冲天臭气,他们将牢笼噼里啪啦敲得震天响,奈何那婆婆居然连嗅觉也没了个彻底,拄拐依旧恍若无事地送汤送饭,可臭气扬天直叫人作呕,哪里还吃得下饭去?

  就在全牢房人民的翘首以盼中,万岁爷终于“巡海”遛弯遛回来了,终于打算到牢房中看看这个老对头了。

  而迎接他的,竟是满牢房余香绕梁三日不绝的臭味,以及一具死状蹊跷古怪的尸体。

  秋笙皱着眉捏着鼻子走近些许,这才看清了绑在床板上早已饿死的老鼠、四肢摊开躺在地上的雅尔夫,以及那深深陷入他脖颈血管深处的老鼠牙齿。

  而那几乎可以实际漂浮在空中的臭味,活像是一盆的臭鸡蛋打翻开去,兑了泔水送到个百十年没洗脚的臭汉脚下洗了三天的味道,闻者内心创伤简直难以言喻的深重。

  秋笙转过身去,正对上等在门口的楚翛的一双眼睛,登时有种身在臭地心在桃源的感觉,咧开嘴角微微一笑,见对方神情不变地冲自己弯了弯眼眉,这才对旁边的韩建华说道:“我觉得他就是一头撞死在墙上,也比拉着个老鼠垫背要好得多。”

  韩建华一刻也不敢把手从鼻子上拿下去,只瓮声瓮气道:“人家想找个黄泉路上作伴的么,这有什么难理解的,你以为谁都像你俩似的出双入对啊?”

  何灵雨看了一眼秋笙,紧皱着眉盯着地上形容惨烈的尸体,抽抽鼻子道:“秋爷,是将剩下的人转个牢房关到别处去,还是立刻派人清理干净了?时间久了产生的气体可当真不妙。”

  秋笙正儿八经地想了一会儿,才道:“里头都关了些什么人?”

  这两人没一个打理单身汉韩建华涕泪俱下的质问,南大营总统领只得可怜巴巴地缩进了牢房角落听候吩咐。

  “我刚刚从丰将军那儿拿来了牢房的监管记录,其实这牢房规模很小,原先统共不过二十人,都是些大小事犯了点军法的水师兵卒,都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罪行,本就是关在这里以示警告。”何灵雨稍稍一顿,继续道,“至于后来的三十多人,都是雅尔夫手下能用得上的火炮手和掌舵手,若能好生劝告利用,该是大越手中的一柄利剑。”

  “有在臭气熏天的牢房里劝解成功的先例么?”看着何灵雨微微一愣后,似乎是略有迟疑地摇摇头,秋笙摆摆手下了结论,“他们头儿都跟老鼠双宿双飞再投胎去了,西洋人的地盘又在千里万里之外,不投降的就地处死算完,降了便好吃好喝伺候着,浪费这个人力物力都关在这儿是做什么?还有那些被丰青关进来反省自我的自己人,这几天也该想明白了,都各自回军里效力去吧,让婆婆歇歇吧快,她都多大岁数了。”

  说完他闻声侧头,正好看到那老婆婆推着装满食物的小车步履蹒跚地走过来,长叹一声道:“带到苏万越那儿去,叫他好生伺候供养着,一把年纪的怪不容易。”

  何灵雨点点头,抬起眉眼便正好与倚在门框上的楚翛看了个对眼,凑到秋笙面前去,低声问道:“你打算如何?”

  “打算?”秋笙微微皱着眉转过头来,抬眼看看斜倚在门边的楚翛,神情全无何灵雨想象中的犹豫不决,反倒是平添了些许笃定安宁,两人遥遥相视而笑,只听这人再确切不过地说,“那位子他千方百计想得到,而我则是穷尽手段想逃避,这还有何打算?拱手让给他便是。”

  何灵雨一惊:“楚公子劝说过你了?”

  “倒也不是他来劝我,是很多年的一个故人借他的口,说了她自己想说的话罢了,我权当是这人在替我开脱解放,何乐而不为?”秋笙一面笑,一面挥手叫来了韩建华,指了指牢房里那具散发着剧烈臭味的尸体道,“我本无意取他的性命,既然选择这种方式了结,便随他去,烧了海葬较为妥当,就这么办。”

  说完,他又凝神注视了牢房片刻,突然一拍大腿道,“那老鼠可不能就这么暴尸荒野,这兄弟纯粹是个临时倒霉被拉来陪葬的可怜货色,可不能就不理不睬任其灭,回头在海边那风景开阔的好地方挖个坟给它安生葬下去,简直荒唐,它招谁惹谁了不曾?”

  韩建华目瞪口呆地听完了,正要捋顺了舌头开始反驳,便被何灵雨轻轻扯住了袖子,回头,见她飞快打出一串手势,当即答应得极为痛快地跑出去了。

  “你同他讲什么了?”秋笙脱力往墙壁上一靠,含笑瞅着仍旧木头脸的何灵雨,“说我有病,让他别多管闲事?”

  何灵雨摆摆手:“这不是要紧事…你已决定了?还有那所谓故人究竟是何方神圣?还要借楚公子的口来传达意思?”

  “你想知道?”秋笙斜着眼笑了一下,语气不变,“是个已死之人。”

  “你…”

  “没骗你,”秋笙淡淡道,“吕轻烟,百年来名声不减的塞北女将,端的是一派当年北骊鲜少几个至情至性的江湖性情。”

  何灵雨略一思索,道:“记得倒是记得,只是她早已身亡百年有余,如何能?”

  秋笙看着她疑惑不解的神情,也不再开口解释下去,只抬手在她头上近乎揉弄地摸了一把,许多话还未出口,实际也再不必说了。

  那样多的事他从前不知道,总以为一人在人世间停止了呼吸,便算是真真切切死去,魂飞魄散,百十年不到,意义全失,无所得,亦无所失。

  而直到楚翛亲口告诉他圈圈绕绕许多事情,这才恍然明白,人间之死尚远远不是终点,忘川水边历年历代都有不愿涉足的多情痴心人,死后意识神思犹存,只可惜再不能回头。

  亲眼看着桩桩件件亲手作弄出来的闹剧,悔恨叹息,却也只能悔恨叹息。

  见得,听得,甚至感知得到,却唯独再无法改变一切。生前苦果,竟是能辗转经年送到漂泊人间许久的魂魄面前,失却了味觉,却硬生生被苦涩逼出一连串早没了实物的泪水,长叹一声灰飞烟灭,为之奈何?

  今生今世何其短暂,他何苦去迎合这纷繁世人、这荒凉世道,而一而再再而三地违背自己的本心初衷呢?

  将至十年,苦不堪言,此时不退,更待何时?

  恍然回神,他已慢慢走到楼梯尽头,那不远处正静静倚靠着一个人影,一身雪白衣衫被轻风卷得翩然纷飞,衣袂翻飞之间,流光溢彩着秋子瞻为之执着一生的江河万里。


小贴士:如果觉得52书库不错,记得收藏网址 https://www.52shuku.vip/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
传送门:排行榜单 | 好书推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