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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魂生_川絮长灯【完结】(33)

  这是命令。

  许生安一愣。楚翛身为阁主,给他命令任务本是件理所应当的小事,可是这十多年来,他这阁主当得与寻常人无异,嬉笑打闹都是家常便饭,什么身份有别在楚翛面前就是过时的金科玉律,就着干饭就可以拌拌吞了,拿命令压着他还是二十年头一回。

  正要仔细问问,抬头却见阁门恰好关上,云鸢顺着门缝吐了一地口水,不自恋的讲,这一定是送给他许生安的见面礼。

  他看看自己身上这件前不久温娘刚做给自己的衣裳,明哲保身地选择远离那个小怪物,不再对楚翛的反常追根究底。翻开纸条,上书:昆仑山北崖,硫炭石皂药菱,多多益善。采得速归,切记切记。

  完蛋,他家主子这是搭错了哪根筋,要做大炮弹炸地盘占山为王不成?

  被污蔑的无辜阁主冷不丁地打了个喷嚏,拿袖角捂着嘴呛咳了几下,只见雪白的袖口上一片触目惊心的乌黑血迹。云鸢正要回头,却被楚翛冰凉的手掌抵住了后背,只好将脑袋搁在他嶙峋的肩膀上。

  云鸢关切地问他是否抱恙需要休息,他极力克制住自胸口慢慢扩散至四肢百骸的抽痛,轻轻摇摇头,更用力地抱紧了她,心头一片凄凉。

  这才多久?就凭这残身败骨,一两年就够他耗到油尽灯枯了,强撑三年,不过痴心妄想。

  他残缺的记忆至今也填补得大差不差,楚筌是昆仑山的开山祖师,可他留给这个民族的,只有仇恨,和仇恨带来的所有难以说尽的灾难。他憎恨那个反叛的歹毒医师,因此至死无法接受医术,并且将这种偏执的恶念硬生生地流传给后世,那支夺他性命的毒箭让他愤恨难平,于是将九黎族扭曲成了只会制毒杀人的崔嵬…他更加憎恨面对入侵者无能为力的自己,他折磨别人,更加不放过自己。

  死者不可以生,生者不可以死,皆非情之至也。毒箭穿心五脏俱焚,阴差厉鬼昼夜跟随,使命在前家国难守,如何能死,如何能死!

  他只能活成一个阴阳两界各踏一脚的生魂,逆改天道轮回,控制着三魂七魄生生世世。赋予每一个转世的肉身再有噬毒暂保不死的恶毒能力,只为再寻契机报一个数百年前的血仇。

  只是在楚翛身上,他竟全然无法控制对方。同一个灵魂的正面与反面的交战,他竟胜不过这个只展现了二十年的楚翛。

  如今对方甚至伸长了手臂,奢求着改变这一切,他曾经耗尽毕生精力造就的一切。

  楚翛漠然凝视着脏污的衣袖,不动声色地单手用尖刀割断了塞进了桌下,这才轻手轻脚地把云鸢放在软榻上,眉眼间满是庄重严肃:“阿云,哥哥要请你帮我一个忙。”

  云鸢一愣,楚翛从未拿这般正儿八经的语气跟她讲话,不由自主地便正襟危坐起来,也算是拿出了些许山神的气度:“楚哥哥你说,凡是阿云力所能及之事,我必当全力以赴。”

  楚翛淡淡弯了弯嘴角,趁云鸢不察,自然地伸手抹掉沾在唇边的残血:“阿云,你从云雀前辈那儿接管昆仑山时,崔嵬是个何种光景?”

  云鸢接手昆仑山大约是在三百年前,之前的一应事务操纵权都归于其母云雀。山神虽说寿数长,却也总有个终点在千百年之外等着他们。云雀三百年前已步入晚年,不想再劳心伤神,这才将职务推脱给了自家姑娘云鸢。

  小小年纪就要管一堆破事儿,这苦差事还是自己娘亲生安到头上来的,云鸢看着跟自己同岁的小神还在漫山遍野找乐子,运气好的还能许上一段人世情缘,然而这些好事儿都没她的份儿。一想起这桩旧事,云鸢觉得自己真是很冤枉。

  “三百年前,崔嵬阁是由名叫楚依的阁主在管的,情况嘛…其实这三百年来都没什么区别啊,除了形形色色祸害人的□□种类多了不少,借毒杀掉的中原人数不胜数之外就再无差别了…唔,还有,”云鸢微微一顿,抬眼凄楚地看着楚翛,眼窝里竟然含着泪,“历代阁主的寿数…最初的楚依还撑到了古稀之年,再往后…三十岁都熬不到…楚哥哥…”她向前蹭了蹭,抓住楚翛仿佛只有一层皮裹住骨头的细瘦手指放在脸颊边摩挲着,“他们都不求医,他们都接受不来…楚哥哥,你去找医师好不好,你多活几十年好不好?”

  楚翛低头看她,眼里是一片雾蒙蒙的阴翳,看不清他的情绪。

  云鸢得不到回答,怔愣愣地掉下泪来,顺着细腻的皮肉缓缓滚落到楚翛的手背,烫得他一缩,却被更大的力道重新握住:“为什么你也不去?为什么!你去京城学医,别以为及时赶回来我就一无所知了!你拼着命去救旁人,却非要让我眼睁睁看着你寻死路么?你…”

  好像瞬间褪去了少女稚嫩的外壳,她的眼神变得深沉而悲伤,双唇不住的轻颤:“楚翛,你自己做不到见死不救,就让我来做…你真的是…好狠的心。”

  凭借这一副行将支离的躯体为昆仑留下数百年来第一部 医书,摧毁楚筌曾留下的残忍歹毒的痕迹,为这个缩在角落里苟且偷生的民族拨云见日,在那时候,他也该入土为安了。

  许留山清血剔骨的方子他不是没考虑过,只是他虽然以楚翛的名头活在世上,却不得不承认他骨子里有和楚筌一样血腥残暴的污血。在某种意义上,崔嵬亦是他一手造出来的怪物,崔嵬毁了,他还活着做什么呢?

  常常以为,人是依靠自己热爱的、执着的东西活下去,然而走到最后,瞠目结舌地发觉,当了一路拐杖的,竟然是曾一生与之为敌的毒物。

  崔嵬是钉在他脊梁骨上的一根钢钉,是戳在喉头的一根两头尖尖的鱼刺,留在那儿抓心挠肝,可一旦将钢钉撤走,将鱼刺掏出,坚强了半世的破碎身体势必瘫软成泥,饱受折磨的咽喉也会留下终生难愈的深深伤痕。

  他尽力稳住心绪,勉强微笑:“阿云,我是要请你帮忙的,你可是答应我了,君子一言,”

  云鸢哽咽着接上:“驷马难追…你,你说吧。”

  这个男人不是她能劝得动的,平日里的谦和温柔仅仅是他的一面,另外嗜血暴力的一面被他死命地压制住,却时常会将他变得异常固执偏激。

  楚翛见她止了哭,暗暗松了口气,轻轻回握着云鸢柔嫩的手指:“阿云,帮我搭个桥,我要见你母亲,云雀前辈。”

  三百年前是楚依当任,可见楚筌的故事显然是更久远的历史了,云鸢推前,便是云雀了。

  云鸢一懵:“找我母亲做什么?”

  楚翛微用力攥紧了掌心山神的手指:“楚筌当年发生了什么,我想要确切地了解…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他经过了这么多年仍然不愿循规蹈矩地顺天命行事,不人不鬼这么多年,究竟是怎样的刺激给了他这种毅力…或许,这种死念…不成功便成仁的,信念。”

  既然数百年来,这个灵魂的所有侧面都没有战胜过那个人,既然他有与那人平起平坐的资本,那就该拼死一试,若是失败,最坏的结果便是灰飞烟灭陷入轮回怪圈中不得超生罢了,他楚翛二十多年,下一世或许十多年,再下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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