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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月连城(华音流韶系列1)步非烟【完结】(14)

  这双眼睛凝视着相思:

  “欢迎到荒城来。”

  他的声音很轻,透着些许玩世不恭的意味。虽然看不见面貌,却已可推断出,声音的主人很年轻,也许比相思还要年轻。

  相思愕然道:“荒城?为什么叫它荒城?”

  那人的手搭在白玉扶手上,一缕如雪的散发握在他掌中,轻轻把玩着。他的手竟也如这缕长发一样无限苍白,这把玩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他并没有在意相思的询问。

  过了良久,那人修长的指节轻轻扣着扶手,眼中的神光突然如chūn风化水,皱起了一抹微笑:“因为这座城池中的生命,即将荒芜。”

  他的声音没有半点惋惜与悲哀,仿佛所谈论的是某件风雅韵事。一如某处的鲜花将会盛开,某夜的月色将会鼎盛。

  相思的心紧了紧,她听出了那人的意思。

  那人缓缓摊开掌心,将其中的那缕银发轻轻chuī散,宛如chuī去了生命之树上的最后一片绿叶。

  那一刻,长袍微微chuī起,显出他修长的身体却是如此羸弱,仿佛在风中的一片羽毛,随时会随着这座荒城的陨落而消失。

  “所以他们才奉我为神,到回天谷中,设下白瞳祭天之阵,想要挽救这座城池的命运。”

  相思道:“怎样挽救这座城池?”

  那人看着她,眼中的慵懒转为讥诮:“神谕中说,莲花将从天而降,将虔诚与宽恕引领到这座城池中,从此,这座城池将再也没有苦难。告诉我,你是这座城池的天降之莲么?”

  天降之莲?深谷中祭祀的人们,是在寻找他们的救星么?难怪他们并不敢伤害自己,只围着她苦苦哀求,向她倾诉着苦难与希望。

  一张张沾满眼泪的脸显现在相思的心中,他们已将自己当成是天之救护么?她心中涌起了一阵惶惑与惭愧,因为她知道,被日曜用湿婆之箭挟天一真水封住真气的她,是没有力量解救这座城池的。一想到那些在深谷中祭天之人,得知实qíng后那失望的眼神,她就觉得一阵酸楚。因为他们的神欺骗了他们,为他们降下的是这么一个无能的人。

  惶惑与惭愧化为深深的歉疚。对她来讲,这是不是不是子虚乌有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座城池的人注定了要失望。

  对命运及信仰的失望。

  相思的心中忽然燃起了一丝希望,她急急问道:“是谁降下神谕的?他一定有办法!我们可以再去求他,让他另外想个办法的!”

  那人的手指停止了敲击,他的目光中有深深的嘲弄,淡淡道:“是我。”

  相思的身躯猛然僵直。她忽然意识到,这人在高台宫殿中等着自己,也许就是因为已没有了另外的办法。

  也许不到了最后关头,没有人会寄希望于如此荒诞之事。而当这件事真正发生时,就说明这个城池的命运,已走到了尽头。

  她,能够拯救么?

  相思无言。她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中。也许,她应该更小心一些,如果她的真气不曾失去,她便会有很多办法。

  如果,她告诉了先生她的行踪,而不是私自踏上这条为吉娜复仇的旅途;如果,他能出现在她身边……

  相思紧紧咬着嘴唇。

  那人忽然松开缠绕在指间的长发,轻轻道:“除下你的面具。”

  第六章糙木岂堪酬雨露

  相思怔了怔。

  自在井中与公主换过装束之后,她便一直穿戴着这身玄光金甲,盔上有一只小小的面罩,遮住了她的容颜。这本是公主为了掩盖自己的身份,而专门打制的盔甲,却被相思用来偷梁换柱。后来奇变横生,一直没有闲裕将面具盔甲除去。

  那人缓缓道:“你若肯救荒城之人,便将面具除去。”

  他的话语让相思的心中燃起了一丝希望。

  这个满身苍白,高高在上的少年,似乎有着一种神秘的力量,让人不由得就信服。他能够预言相思的出现,也许,也能解救这座城池?

  相思的手抬起,按在玄光面罩上。

  突然,一个声音道:“让她走。”

  这声音虽然嘶哑低沉,但却如此坚定。石座上高坐的那人,竟也被这句话惊动,他的目光,忍不住自相思的身上挑起,落在了这个人身上。

  一样的白衣,但上面沾染的鲜血,在这座宫殿一望无际的苍白中,却是那么刺眼。杨逸之静静站在那里,宛如天地间一抹落寞的伤,浮dàng在记忆的尘埃里,又宛如一缕缱绻的光,徜徉在温懒的夕阳中。

  只是他的目光,依然坚定。

  那人的目光一触到杨逸之,通透如猫眼石般的瞳孔立即收缩。

  就算重伤,落魄,但杨逸之锋芒,却是任何人都掩盖不了的。只不过这锋芒并不是凌厉尖锐的,而是温和、包容,如风而无处不在、如月而无不照耀。

  那袭淡淡的白衣,一如他的人,谦和冲淡,却无物能掩盖。

  在漫天苍白中,他是那一点无法遗弃的清远高华。

  石座中人的目光渐渐锐利,那隐在面具之后嘴唇,慢慢挑起,形成一丝微笑。所有的白色,都是他的尊严,是这座苍茫的大地早就赐予他的,杨逸之这点,也不例外。

  他微笑道:“我以为,任何人,在天地面前,都应该跪拜。”

  那些悬挂在穹顶上的幕幔,仿佛因他这一句话而具有了生命,倏然激烈地旋转起来。幕幔上所绘绣的白色瞳孔,也在刹那间脱离了帷幔,变得鲜活灵动,狰狞地凝视着杨逸之,要将他看透。

  幕幔宛如灵蛇翔动,卷起一阵飓风,向杨逸之袭了过来。

  杨逸之明白,这些幕幔决不简单,只要被它们挨上一点,或许就再也无法走出这座荒城。

  但他必须要救相思出去,不能让她受到丝毫损伤。

  杨逸之的身子化成一道朦朦胧胧的光芒,闪电般穿过了层层幕幔。他一把抓住相思,疾声道:“走!”

  幕幔翔舞,追袭过来。

  杨逸之体内的伤被劲风卷动,立即激发成一阵剧痛。这痛楚让他的脸变得苍白——一如座中之人。

  座中少年缓缓拥起宽大的袍袖,包裹住自己纤弱的身形。他注视着两人,眸子中的笑意渐渐渗出一丝残忍,仿佛他就是死神本身,在高高的王座上,悠然欣赏世人在绝望的命运中挣扎。

  他整个人似乎都被白色光芒照亮,已化为刺骨的玄冰,返照出铺天盖地的荒凉。

  杨逸之拉住相思,已飘落台下。

  寒风卷涌,幕幔卷出了宫殿,向两人追来,杨逸之不敢耽搁,身化冷电,向城外奔去。

  石座中人并没有动。

  那些飞绕的幕幔,与其说是追杀两人,不如说是为了助杨逸之完成这场弃命之舞。

  神谕,一旦降下,便无法更移。

  那双隐藏在白玉后的眸子微动,其中的光芒渐渐改变,仿佛一个寂寞已久的孩子,终于看到了期待已久的玩具。

  杨逸之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一道紫气在自己体内慢慢滋长,一点点侵蚀他的生命。他本该寻一山明水秀之处,借助天地菁华,压制体内这条毒龙,但现在,他什么都顾不上,只有一个念头:

  救出公主!

  两人衣襟带风,迅速掠过了重重巷口,前面就是高高的城墙。杨逸之暗暗忖度,仍有力纵身而去。

  他心中的安慰更qiáng了一分。

  他腾空而起,宛如一缕光,一缕风。

  但相思的身躯却在这瞬间变得僵硬。僵硬到杨逸之所凝聚的最后一丝力气,都无法带起她那纤柔的身躯。

  她的眸子盯在巷子的深处,仿佛那里有她对凡俗所有的牵挂。

  杨逸之身子震了震,随着她的目光望去,就见巷深中,也有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孩子的眼睛,怀着对这个世间的无知与好奇,但现在,这双眸子却几乎没有了光彩,大块的黑斑在他的肌肤上蔓延着,他的身体仿佛一大半都浸在黑暗的渊薮中,无法自拔。

  杨逸之认识,那黑斑,赫然是瘟疫的痕迹!

  兵荒马乱中,本就极易起瘟疫,这座城池屡遭战火,大半人死于战场上,剩余的小半人,几乎全都沾染了瘟疫,挣扎在垂死的边缘上。

  世道不平,只能浩叹。

  但那双仿佛染了瘟疫之色的童瞳,此时却忘记了死亡的恐惧,满怀希冀地看着相思。相思那颗柔弱的心,猛烈地震动起来。

  一时,她忘记了自身的安危,如被命运驱使一般,向那孩子走去。

  那孩子笑了起来。

  他尽力地想用一个天真的笑容迎接相思,因为他读懂了相思的善意,但他的生命已经残破不堪,这个笑容竟无法凝聚。他张开手,仿佛想要找相思抱,却只能扑到在地上。

  相思急忙纵上前来,将他抱住。

  她身上的玄金战甲冰冷,但那孩子却仿佛感到了温暖,笑容终于凝聚。他满足地躺在相思的怀中,轻轻地,道:“祖神说,我们迎来了莲花天女,就不再生病了,也不会挨饿,是这样的么?”

  他的眸子已有些灰暗,但这灰暗看去竟是那么的纯净,相思竟不敢看。她的心中泛起一阵qiáng烈的惭愧,深深痛恨自己。

  她,为什么不是他们所想象的、那救苦救难的莲花天女呢?

  那孩子没有发现她的异样,他让笑容在自己的脸上延续着:“你好漂亮啊,我想,只有妈妈讲过的故事中,才有这么漂亮的仙女呢。”

  相思轻轻点了点头。她并不想说谎,但更不愿让这个孩子失望。他的生命只剩下最后一点气息,任风的如何轻微的一点飘摇,都会使之熄灭。

  她哽咽道:“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孩子的话音中升起了一丝希望:“你会治好我的病,是么?”

  相思的泪水滴下,轻轻点了点头。

  一点嫣红自孩子的面上升起,让他看上去有了些生机:“爸爸妈妈会回来么?”

  相思勉qiáng止住自己的哽咽,道:“会的,一定会的。”

  孩子的声音欢愉起来,他相信相思,他相信相思所说的每一句话:“街道上卖桃花糕的阿婆、小河里钓鱼的阿公、为我捉鸟的叔叔,陪我摸虾的哥哥,他们都会回来么?”

  从孩子渐渐模糊的瞳孔中,相思似乎能看到这座荒城曾经的繁华,以及居民们那单纯幸福的生活。

  而如今,却只剩下满天的尘埃,纷扬在一片废墟之上。

  相思哽咽着点了点头。

  孩子笑了:“那就好了,我好想好想他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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