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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月连城(华音流韶系列1)步非烟【完结】(19)

  蒙古士兵大为震惊,他们久处糙原,惯听风之呼啸,沙之哀吟,对苍苍茫茫的天之乐章本就有着莫名的敬畏。更何况,这乐章与糙原上风沙之声苍茫、简单绝不相同,乃是山林、石xué、屋宇、墙垣、战旗、奔马……甚至日光、尘埃、每个人的本身都在这一刻,随着这一声长啸,哀感同鸣,齐齐奏响这天地华章!

  众人只觉心中不住振dàng,不由齐齐抬头——难道此人真的是能感动天地的神明?

  杨逸之右手压在胸前,止住血气上涌,这一啸,也牵动了他体内的隐伤,刻骨地疼痛起来。

  天地之乐自然无肃杀之力,杨逸之可凭着它震惊世人,却不能行杀戮之事。

  人慌马惧,但蒙古兵却兀自不肯退缩,仍在极力约束着战马,阵型竟又渐渐凝结。

  杨逸之面上的笑容有些无奈。他举起了手中的弓。

  那是一柄普通的弓。

  他扣起了手中的箭。

  那是一枝普通的箭。

  但在杨逸之的手中,弓与箭都在夕阳的返照下,发出夺目的光芒。

  铁青色的危城摇摇yù坠,一轮如血的红日悬挂在城头。杨逸之站在夕阳之前,缓缓将手中的长弓引开。

  暮风chuī起他雪白的衣衫,广袖博带宛如满天缨络,在他身后飞舞。

  在眩目的夕阳下,他那沾满风尘的白衣又显得洁净、高华,不可方物。

  长袖褪开,他控弓的手指修长温润,更适合抚琴控笛,或执麈清谈。自入江湖,这双手名动天下,却从未拿过任何武器。

  一直以来,他就仿佛一个误入江湖的魏晋名士,竹下花前才是他清谈歌啸之地。无论在怎样惊心动魄的对决中,他始终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只是在这一刻,他从容优雅的风仪开始化为bī人的杀气。

  一切,只为守护一座城池、一句承诺。

  一缕鲜血自他腕上那蛇般的伤痕中渗出,沾染到了箭上。那柄箭忽然透出了一点红光。

  习武之人,jīng神所蕴,便是气血。江湖中有种法门,可借助人之鲜血,短暂引发出被凝结的jīng气神,从而超越自身。

  是为飞血。他曾在一个故人那里见过这种秘魔法门。

  杨逸之一松手,他的血染在箭身上,在日光中飞翔。

  蒙古兵脸上显出震惊之色。

  他们自幼便习骑she,知道qiáng弓不过三百步,他们距离城墙足有一千步,什么样的弓能够she到?这个白衣人若不是疯子,只怕便真是天神降世!

  箭才离弦,立即激发出一声凌厉之极的啸音,箭身怒炸而开,一团血气缠绕在箭头之上,宛如飞星疾she,刹那间竟穿越了一千步的距离!

  这点飞星,竟然带着恶魔一般的肃杀气息,卷绕之间,大风狂响,向着一千蒙古兵齐扑而下!

  一股寒冷的恐惧之意瞬间浸透了蒙古兵的身心,他们忍不住恐惧地大叫起来,完全忘记了抵抗!

  寒芒飞越,倏然没入了最前面的马头中,跟着透体而过,深深钉入了地面中!

  血ròu噗的溅开,喷了附近士兵满头满身。

  这一箭,不但穿过了一千步的距离,而且将这匹壮硕的战马生生she穿!劲风旁卷,每位士兵脸上都如经火灼,感到一阵蚀骨的刺痛。

  这是天神,还是恶魔?

  清醒过来的蒙古兵发一声喊,再也不敢停留,纷纷拨转马匹,狂奔溃逃而去。

  杨逸之依旧独立在危城之上,目送蒙古大军离去。

  突然,他心头一阵刺痛,忍不住跄然跌倒。他qiáng行支撑起身体,淋漓冷汗已濡湿了他的长发,冰冷地沾在他苍白的脸上。

  失去了风月之剑的力量,仅此一箭,便让他疲乏到了极点,几乎忍不住躺在地上,再也不愿醒来。

  但他不能。

  他缓缓起身,将那些竿子跟衣服收拾起来,带了几十件,出了西城门,沿途将衣服一件一件丢下,直到所有的衣服全都丢光之后,他才全力地赶回荒城,出东城门,向相思他们追去。

  一面追,一面尽力消除相思所率领的队伍所留下的痕迹。

  这,让几乎失去全部武功的杨逸之汗透重衣,那袭白色的长袍本萧然若神,此时染满尘埃与鲜血,变得敝旧不堪。

  天人五衰,一曰衣服垢秽,一曰流汗溽体。

  当五衰出现时,天人将命尽,重入六道轮回。

  第九章行踏空林落叶声

  月色初上。

  杨逸之终于追上了相思,他知道,自己那惊天动地的一箭并不能让蒙古骑兵彻底退去,他们不久就会卷土重来。但是,这一箭为荒城百姓们赢得了宝贵的时间,这只老弱病残的队伍,已在相思的带领下踏上了深山密林的边缘。

  相思看着他被汗水与尘土沾染的衣衫,微笑中有心痛,也有感激。她想要握住杨逸之的手,说一声感谢,但杨逸之却躲开了。

  他不能让相思看到他腕上的蛇之圣痕,更不能让她知道,其实承受那些污浊疾苦之血的,不是她,而是自己。

  相思的手落在空中,神qíng有些尴尬,正要说什么,一群孩子蹦蹦跳跳过来,拉起她的手,七嘴八舌的道:“天女姐姐,过来一下好么?”“天女姐姐,请你看点东西哦。”“天女姐姐,我奶奶病了,她说想见你……”拉起她就往林中走。相思只得冲他一笑,低头匆匆走开了。

  杨逸之望着她簇拥在人群中的背影,脸上也浮起一个笑意。

  她的谢意,他已经知道。

  他心中再次许诺,一定要将她和百姓护送到安全的地方,一定要让她成为荒城真正的莲花天女,因为只有她,有这样的慈悲。

  他静默地随着队伍前进,看着所有的人用虔诚的目光看着相思。

  看着相思真诚地用自己的温柔,安抚这些人饱受命运蹂躏的心灵;看着那些孩子把他们最珍重的玩具拿出来,奉献到相思面前;看到满头白发的老人家,握住相思的手,眼睛里满是感激的泪水;看到年轻的小伙子,背起老人,携着小孩,让这个队伍走得更快一些;看到恶在慢慢消退,朴实的善正在悄悄蔓延;看到相思温婉的笑容不时浮现在那憔悴而美丽的脸上……

  他知道,这时的她,是最欢喜、最愉悦的。所以,他肯丢失风月之力,让身体承受飞血之伤,只为看到这欢喜,这愉悦。

  那一刻,他感到自己获得的,远远大于所失。

  深山的路并不好走,既不适合蒙古铁骑,也不适合步行的人们。

  尤其像他们这只队伍,多是老弱病残,真正年轻力壮的人占不到十分之一。何况他们还刚经历了瘟疫与丧失家人的悲痛。

  足足走了两天,方才走到祭坛之处。此处,才是入山的开始。

  从此进入山中,林莽才开始密集,山深林密,五百多人进去之后,的确非常难寻,但照这只队伍的速度,只怕再走十天,才会真正安全。

  被杨逸之一箭之威惊走的蒙古兵,是否会犹豫十天?杨逸之并没有把握。

  他只能尽自己的力,多帮着老人们走快一点。

  终于,在第三日,蒙古铁骑的轰鸣声,再度传了过来。熊熊火光,燃烧在荒落的城池上。

  每个人的脸色都变了。

  这预示着,城已破。

  城破之后,蒙古铁骑兀自不肯罢休,那就只能意味着一件事。

  蒙古铁骑想要将他们全屠灭。

  这在蒙古人看来,并不算什么残忍之事。他们经常攻下一座城池,便开始屠城。大军所过之处,往往便成为荒无人烟的荒弃之地。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恐惧。

  相思也有些惶恐,但却努力掩饰着——她不能让这些人看到她的恐惧。

  她勉qiáng笑道:“大家放心,既然我已降临到你们中间,便会用我的神力让你们脱离险境。这是上天的旨意。”

  这是谎话,但没有人怀疑。他们虔诚地匍匐在地上,拜谢着上天与莲花天女的恩赐,然后,他们不再害怕,跟着相思向更深的山中迈进。他们的虔诚,给了他们走下去的力量。

  只有在月色隐没的一瞬间,她的脸上才闪出一丝深深的愁容。

  这点愁容,只有一个人能看得到。

  杨逸之悄悄走到相思面前,道:“我去引开他们。”

  相思轻轻点了点头。她的真气仍被日曜用天一真水之毒封制住,仅能让她率领着众人跋涉,却已无力及它了。

  她现在所能依赖的,就只有眼前这个男子。

  这qíng形之紧急,竟让她无裕去想,这个男子为何一直守护在她身边,将她从天授村救出,然后又陪着她拯救了满城百姓。

  他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

  相思心中突然一惊,不敢再多想下去。

  她知道他的身份来历,也听说过他曾拯救武林于水火的传说……又或者,自己太多心了,这一切,只不过因为他也是一个善良的人罢了。

  她深吸一口气,将纷纭的杂念驱出脑海,向他点了点头。

  杨逸之轻轻道:“保重。”萧疏的身形向山林中隐去。

  他的衣服沾满了灰尘,但在他温和的笑容映照下,却仿佛轻披鹤氅的公子,正命人整顿车架,将要雪夜访戴。

  那是一段千古风流,在此人而为风骨。

  述之不尽,与生俱来的风骨,早已融入了他的生命。绝不因他是否有倾绝天下的武功、高出群伦的位望而改变。

  这一切,已深入血脉,只属于他本身。

  但相思却感觉到一阵不安。

  也许是因为那沾满尘土的白衣,也许是因为他被冷汗濡湿的散发。这些,恰恰与他本身的从容形成巨大的对比,让相思有些忐忑。

  她很想叫住杨逸之,但看了看身边的百姓,yù言又止。

  她目送着杨逸之,目送这个守护在她身边的男子离去,她的心头忽然有了牵挂。

  杨逸之走在山木之中。

  虽然风月之力已失去,本就不具真气的他已变得跟常人相差无几,无法施展那些神奇的武功,但他并不畏惧。

  他的心没有变。这颗心是天地之心,所以才能笼住那满天满地的风、月,才能施展出那清如神、明如月的剑法。

  这颗心中也同样盛满了悲悯与慈柔,才会被相思深深吸引。他的仁爱与天地同在,遍及糙木,因此,他走在丛林中,就仿佛深山隐士,偶然行走在满天红尘中,却自不沾染。

  所以,他依旧坦然。天地糙木便是他的遮蔽。

  他很容易就接近了蒙古兵,而没有被发现。

  正如他们所想,密林,的确是骑兵的克星,茂盛的丛林使马匹无法行走。但蒙古兵征战天下,所仰仗的,并不仅仅只是马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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