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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月连城(华音流韶系列1)步非烟【完结】(31)

  鲜血从额头淌下,模糊了视线,眼中的刺痛让他稍许清醒,于是,他凝聚起最后一丝力气,擎起了他的左手。

  手里,是他一直紧握着的雕翎。

  那一截已被鲜血浸染得看不出本色的雕翎。

  相思眼中饱含的泪水在这一刻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她紧紧握住他濡血的手,这双为她在千军万马中,数次出入、折箭无数的手,如今却是如此无力。

  杨逸之抬起头,怔怔注视着她,眼中却只剩下了模糊的影子;他似乎想叮嘱她什么,但喉中却再也发不出声音。

  月光黯淡,四周震天的喧嚣在他耳中突然化为可怕的寂静。唯有鲜血滴落的声音,声声敲打在心头。

  鲜血,将他原本清俊如神的面容完全沾染,突然,那个还未完成的微笑凝固在了脸上,他如同怀中的花一样,瞬间枯萎,跌倒在满天尘埃中。

  但他终于将雕翎送给她了。

  此后,她将回到她的世界,深居福地dòng天之中,享受皇家尊严,不必再流泪,不必再悲伤。

  他欠她的恩qíng,或者就自此报完。

  他的心清净已久,不意踏足红尘,却引出这一段本不该有的红尘眷恋之qíng……或者该也自此了断了罢。

  一生云淡风清,卓然尘外,却只因这片刻沉醉,从此沦入无尽黑暗的炼狱。

  却又何妨。

  相思哭泣着,一次次努力想要扶起他,却失败了。

  那是最后的血之《郁轮袍》,仍然回dàng在她的耳边,让她终于顾不得与把汉那吉之约,飞奔出了囚禁之帐。

  但她却只能看到垂死的杨逸之。

  只能听到《郁轮袍》的最后一声绝响。

  他的身体变得那么沉,脸色变得那么苍白,宛如一尊毫无生机的石像,再也无法醒来。

  相思跪在地上,双肩不住颤抖,眼泪纷落如雨,滴在他浴血的脸上。她茫然四顾,却是如此无助。

  渺渺苍天,到底在哪里,为什么不再回应她的祷告?

  把汉那吉冷冷看着她脚下。

  一道深深的箭痕已将她和囚禁之帐隔开。

  一边是清净的佛堂,一边是滚滚战云,满地血腥!

  qíng急之中,她已跨出了那道箭痕。

  约定已破。

  把汉那吉轻轻挥了挥手,唰的一声,百余位弓箭手已将这座小小的帐篷包围。箭尖在冷月下闪出摄人的光芒,齐齐指向包围中心的两人。

  杀意自冰冷的箭尖蔓延开来,只要一声令下,这些利箭就要饱饮敌人的鲜血。

  把汉那吉的手悬在空中,冷冷看着相思,似乎要给她一个在下令放箭前离开的机会。

  那不过是因为,雕翎握在她的手中。

  相思止住了哭泣,缓缓抬起头,她眼中是一片森寒的箭光。然而,她没有犹豫,只轻轻张开双臂,将杨逸之挡在自己身后。

  夜风chuī起她水红色的衣衫,月光流水一般照在她泪痕未gān的脸上——她的目光中已全无畏惧。

  把汉那吉皱眉,似乎最后一点耐心也化为怒气,他对左右道:“把她拖下去!”

  一排戎装武士从帐篷的另一边走来。他们几乎是生生踏过了那座本以破败的小帐,整齐的步伐声惊起一地尘埃,宛如生生踩在人的心上。帐毡被无qíng地撕裂,佛龛被随手推倒,那幅白衣观音像也落入尘土。

  这已是最后的警告。

  是大明公主的身份为她赢得的一次机会,体面退开的机会。

  相思仍然没有动。

  把汉那吉重重一哼,那些武士再不留qíng,齐齐伸手向她手腕抓来。

  “住手!”她挣脱开去,将手中那截浴血的雕翎举起。

  把汉那吉看了她一眼,冷冷道:“既然你拿出了雕翎,容许你退回箭痕内,我们的约定同样有效。”

  相思却摇了摇头:“我拿出这截雕翎,不是为了救我自己。”

  把汉那吉冷笑:“你现在自身难保,还想救谁?”

  相思的目光从满面杀气的武士上挪开,望向昏迷的杨逸之,眼中透出重重悲伤:“请王爷放了他。”

  把汉那吉怔了怔,道:“他奋不顾身,不过是想救你脱困。而你却要把雕翎jiāo出来?”

  相思心中一酸,点了点头。

  她在心中默念道:“请原谅我,白白làng费了你的心血,但我更不能看着你死在乱箭之下。”

  把汉那吉看了相思一眼,正色道:“你要想清楚,你我约定已破,此去再无人能保证你的安全。”

  相思的目光投向手中的雕翎。

  如今,失去了一切倚靠,她不过是一介少女。jiāo出这截雕翎,就意味着她一人置身于千军万马之中,再无任何保护。

  这之后会有什么样的遭遇,她想都不敢想。

  那被撕碎的毡帐,推倒的佛龛,落入尘埃的观音法像,还有被仇恨烧红了双眼的万千敌国士兵……

  她猝然闭上双目,一字字道:“请王爷信守诺言,放他离开!”

  把汉那吉沉吟片刻,终于向弓箭手挥了挥手。

  唰的一声轻响,一百余枚利箭已然回鞘。

  把汉那吉一字字道:“拔营。”

  他身旁的副将立刻掏出几面旗帜,指挥大军收拾整顿,准备拔营迁徙。浩大的军营立刻忙碌起来,有的收拾用具,有的拆除营帐,有的管理战马……满地的尸首、鲜血也迅速被集中起来,掘坑掩埋。

  一切迅速而有序。偌大的军营,除了器物腾挪、脚步跑动,牲畜嘶鸣的响声外,几乎并无半点人声喧哗。

  然而,相思却看到了这些士兵眼中的仇恨。

  若不是她,那些人就不会死。

  她救了荒城的百姓,这些人却因她而死。

  一样的鲜血,一样的生命,想到这些,相思的心没由来的一阵刺痛,可是却无能为力。

  她抬头仰望就要东落的明月,却感到深深的迷茫。

  如果他在,一定会告诉她该怎样做的。他永远是那样专断地替她做出决定,从来不容置辩。

  可是,她还能再见到他么?

  她轻轻叹息一声,摘下鬓间的青色小花,小心翼翼地放在杨逸之胸前,轻声道:“希望你能平安。”

  她的手有些颤抖,这朵青色的小花仿佛承载了她全部的祝福,以及那无法回报的qíng意,显得那么的沉重。

  把汉那吉一声令下,几名武士将她qiáng行拉开。

  滚滚风尘隔在他们中间,越散越远。

  旭日东升之时,浩浩dàngdàng的大军已向北行去。

  只留下一片落寞的荒原。

  第十七章此心向君君应识

  寒冷,宛如一柄锋利的刀,在杨逸之的体内缓缓游走。

  他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已凝结,化为冰雪,灵魂在那一瞬间脱离了身体,将那具空虚的躯壳抛弃,遗忘在世间某个荒落的角落里。

  灵魂,在一片寂寞的黑暗中孤独前行。

  浓黑的寂静渐渐散开一线,依稀可以看到残破的墙垣,建筑,宫室……高大之极,华美之极,却也古怪之极,远远超出了人类的想象。

  然而,恢弘的石柱早已残破,jīng致的雕花也已蒙尘,它们宛如一头头蹲踞着的上古巨shòu,岁月早已将当年的奢华辉煌化为尘埃,只剩下支离的骸骨,仍然森然伫立在黑暗深处。

  每一片破碎的砖瓦都斑驳陆离,一条长长的街道向前延伸开去,一直没入渺不可知的黑暗。道路上随意散落着车轮、窗户、砖石和倒下的巨大石柱。

  这仿佛是劫灭后的世界,到处落满数寸深的尘埃。

  天空中是沉沉的黑暗,没有光,也没有风。

  只有无尽的尘埃,仍在簌簌落下,仿佛这场暗黑之雨已经下了千年之久。

  这是哪里?

  难道他真的已经死去,这里便是轮回的炼狱?

  突然,一阵清晰的水滴声,从这个死寂无声的世界传来。

  一滴又一滴,那具本已麻木的躯体正在恢复知觉,一股腥咸而温暖的液体正倒灌入喉。

  那仿佛是一道灼热的火焰,瞬息之间已游走遍全身,将他凝固的血液点燃。

  杨逸之感觉到一阵剧痛。

  他霍然睁开了双眼。

  一只苍白如纸、瘦弱见骨的手正悬于他眼前。

  毫无血色的手腕上,一道蛇形伤口蜿蜒而下,夭红的鲜血从伤口中点点滴落,坠入他的唇中。

  他霍然明白,自己恍惚中感到的那股腥咸的液体,便是此人的鲜血!

  杨逸之骇然,正要挣扎起身,但身体却在剧痛的折磨下,丧失了最后一丝力气。他用尽全力,也只是将头微微侧开。

  鲜血下落的轨迹被他弄乱,一道极细的血痕偏离了方向,沿着他的下颚淌下,沾湿了衣襟。

  “别动!”声音中满是被冒犯了尊严的愤怒。

  这声音无比熟悉,杨逸之正要去想它来自于谁,一只同样苍白的手已紧紧卡住他的脖子,将他的脸qiáng行转回原来的位置。

  夭红的鲜血继续落下,但杨逸之的双唇已紧紧闭上,任由血液从他脸上滑落。

  苍白的面具,飞舞的银发在极盛的阳光下显得格外yīn森。

  “愚蠢!”重劫面具后的眼中透出疯狂的怒意,他突然一拂袖,将手腕从杨逸之面前撤回。他正要起身,却似乎感到一阵晕眩,只得倚靠在身后的巨石上,冷冷打量着杨逸之。

  他苍白的袍袖在水雾中徐徐展开,宛如一张被水打湿了的画,随时可能消散而去。

  水声潺潺,飞扬的水珠在阳光下激起一道道七彩光幕。

  杨逸之这才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块巨大的青石台上,一道清澈的溪流自上方的断崖泻而下,在青石上溅起朵朵水花,将自己全身濡湿。

  桃花乱落如雨,这竟然是天授村中的那汪溪流。也正是杨逸之弹奏《郁轮袍》前沐浴净衣之处。

  熟悉的记忆涌上心头,这让杨逸之的心稍稍安定。他静静地躺在青石上,破败白衣在薄薄的一层积水中漂浮开去。

  潺潺流水携着万点桃花,萦身而过,再坠入下方的深潭中。他的束发不知何时已被解开,完全铺陈在青石上,随着水波微微起伏。

  几日来的风尘与血腥,都随着这桃花流水,杳然而去。

  重劫倚在对面的山石上,无比怜惜地看着自己手腕的伤痕。他眼中的怒气早已平息,语调中却又带上了一贯的讥诮:“我的血已经滴入你的体内,可以助你暂时压制天人五衰。你最后的力量都已失去,不过从此后,衣服垢秽、流汗溽体、花冠枯萎、体发臭秽等征兆将暂时从你身上消失,你又可以恢复成以前的样子……”他重重叹息了一声,仿佛在这是一件极为遗憾的事:“风仪优雅,片尘不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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