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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月连城(华音流韶系列1)步非烟【完结】(34)

  墓室足有三丈高,宛如一座巨石垒成的堡垒,正面有一座雕花门楣,一半埋入地底,另一半耸立在huáng土中。而墓室顶端,一面巨大的石碑高耸入云,石碑上并无文字,却雕刻着两只互相缠绕的巨蛇,气势恢弘,在满天荒芜中,更显出一种悲怆的壮美。

  然而,这庄严的石碑却已极度倾斜,宛如巨舰上一截就要折断的巨大桅杆,在暮风中微微颤抖,随时都会分崩离析。

  这昔日的庄严与今日的残败,悲壮的恢弘与随时崩催的危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漫天huáng尘中显得那么触目惊心。

  这也正是这座城池给人的印象。

  风雾凄迷,墓碑危如悬卵,一个白袍少年的身影正笼罩在墓碑巨大的yīn影之下。

  他悬坐在墓室边缘,那袭宽大之极的白袍沿着他的足尖,从墓室门楣上徐徐垂下,几乎一直与地面的huáng尘衔接。

  他的身形本已极为纤瘦修长,在长袍的衬托下,更让人产生出一种妖异的错觉——他的整个身体仿佛已化为那条长长的丝带,从高大的墓室悬垂而下。

  这几乎与墓碑上的蛇形雕饰有了诡异的相似。

  暮风chuī起,他单薄的身形一如那摇摇yù坠的墓碑,在满天huáng尘中瑟瑟颤抖。巨大的面具与他飞扬的银发一样,无限苍白,在天地一片昏huáng中显得突兀而孤独。

  他默默注视自己的怀抱。

  那是一个正在啼哭的婴儿。

  他紧紧抱着手中的婴儿,目光中有无尽的悲伤,仿佛是一个被遗弃在荒城中的孩子,正抱着手中最后的玩具。

  那一刻,他高高在上的身影是如此孤独,如此落寞,如此绝望。

  “重劫?”相思忍不住呼唤出声。

  那苍白的长发,宽大的白袍,通透的眸子,不是重劫又是谁?

  一时间,相思心中涌起了无尽的疑问,想要向他问个清楚。

  这是哪里,她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他又怎会出现在石碑之上?

  然而,还没待她开口,重劫一面轻轻安抚着哭泣的婴儿,一面将手指放在唇边,对相思做了个禁声的姿势。

  突然,他的目光抬起,眼中的忧伤与孤独瞬间消失,化为无尽的怨毒,牢牢盯住他脚下的那片墓地。

  他脚下的尘埃中,跪着一个少妇。她鬓发散乱满面泪痕,眼中尽是惶恐与绝望。她向前跪行了几步,将头重重地叩在墓碑上,声音早已嘶哑:“求求你,求求你放过他!”她磕得极重,只几下额头就已青紫,眼泪在她污脏的脸上冲出道道痕迹:“求求你,放过我的孩子……”

  婴儿似乎听到了母亲的召唤,在重劫怀中哭得更加凶了。

  相思霍然明白,这个婴儿原来是重劫从这位母亲手中抢去的。看着少妇那绝望的脸,相思禁不住一阵怒意涌上心头,清喝道:“你疯了么?快放了孩子!”

  重劫突然哗的一挥袖,回过头来,通透的眼睛几乎完全被恶魔侵占。他一手悬在婴儿脖子上,沉声道:“再说一个字,我立刻杀了他!”

  相思一窒,清喝猝然顿住。她早就见识过重劫的喜怒无常,却没见过他如此邪恶的眼神。怕他真的伤害孩子,一时不敢出言。

  重劫将目光挪向那位正在叩头的母亲。他的语气又变得悠闲、从容,还带着一如既往的讥嘲:“你求我?”

  少妇愕然片刻,泪水又涌了出来,不住点头:“求求你不要伤害他,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重劫优雅地坐直了身体,纤长的手指在婴儿脸上滑过:“你为什么求我?”

  少妇更惊。为什么?他竟然问她为什么!

  她很想说:因为你抢走了我的孩子,却怕触怒眼前这个小恶魔,始终不敢出口。

  重劫缓缓整理着自己被暮风chuī乱的长发,似乎陷入了沉思:“为什么?为什么你、荒城的人,你们总是求我,我像无所不能的神么?”

  少妇含泪望了他一眼,他纤瘦的身体簇拥在宽大的白袍中,宛如一个从符咒中走出来的白色妖jīng。

  但她却一个字也不敢说。

  重劫注视着她,嘴角挑起一丝冷笑:“或者说,你们虔诚的跪拜都是虚伪,你们奉我为神,不过是因为有求于我。在你们心中,我更像魔鬼?”

  少妇在他的目光下微微颤抖起来,哪里还有回答的勇气?

  重劫轻蔑地摊开手,做了个遗憾的姿势:“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如何求我?”

  少妇只觉一阵绝望从心头升起,她再次匍匐在石碑下,不住叩头,喉头颤抖,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为了救回孩子,她愿意做任何事,但眼前这个恶魔根本不想让她做什么,他只是想欣赏她的绝望。她也知道自己的乞求、叩头都是徒劳,但她却已没有任何办法,只有额头传来的阵阵疼痛,能让她的心稍稍安宁。

  重劫看着她在huáng土中挣扎,脸上始终带着笑容,良久,他轻轻叹息一声,道:“求不了我,只能求自己了……我给你一个机会,你愿意试试么?”

  少妇立刻停止了叩头,抬起那张被鲜血沾污的脸,嘶声喊道:“只要你放过他,我什么都愿意!”

  重劫满意地点了点头,看着手中的婴儿,眼中透出极为复杂的神qíng——怜悯、悲伤、嫉妒jiāo织纠缠在一起,难解难分。

  他突然一拂袖,一道尘埃自少妇面前飞扬而起。

  墓碑根部的土地上,露出了七只白色的石罐。石罐上分别刻着七只形态各异的长蛇,唯一相同之处是,每一条长蛇都没有眼瞳。

  少妇在尘埃中咳嗽不止,重劫看着她,淡淡道:“这七只石罐里,装着七种剧毒之蛇。如果咬中你,便会让你承受一种炼狱之苦。冰封、火炙、蚁噬、车裂、陵迟……每一种都宛如重生重死,超越了人间的任何一种酷刑,也超越了你的想象。你要做的,便是将自己的手依次放入这些石罐里。”

  面具后,他苍白的唇际挑起一个极为yīn沉的笑意,手指突然从婴儿手腕上划过。

  一缕鲜血宛如涓涓溪流,自婴儿柔嫩的肌肤中流出,沾湿了他苍白的衣衫。

  相思和少妇几乎同时惊呼出声,婴儿也因为突如其来的刺痛而放声大哭起来。

  重劫静静地看着少妇,声音变得无比温柔,充满诱惑:“如果,在孩子的血流gān之前,你挨过了第七只石罐,还没有因痛苦而死去的话,我就放了他。”

  少妇疑惑地看了看眼前的石罐。

  第一只石罐上刻着一条在火焰中舞蹈的蛇。长蛇身上遍布焦木般的裂纹,巨口张开,弯曲如弓的蛇牙上,一道粘稠的毒液正流淌而下。

  少妇并没有犹豫太久,因为孩子的哭声是如此撕心裂肺。

  她咬了咬牙,将手向石罐中探去。

  重劫抱着怀中的婴儿,坐在高高危台上,暮风扬起他如雪的长发,似乎已沉入了无尽回忆之中。

  相思再也忍不住,喝道:“住手!”砰的一声裂响,袖底石子裂风弹出,将石罐击得粉碎。

  一条火红的长蛇从碎屑中腾跳而出,蛇尾盘旋,蛇头直立而起,狰狞地向着少妇吐出红信,黏液沿着阔口点滴落下,发出咝咝的响声。

  相思一把将少妇拉到身后,对重劫喝道:“你快放了他们!”

  重劫抱着婴儿,并未看她,只淡淡道:“你有什么资格说这句话?”

  相思一时语塞。

  是的,武功尽失的她,有什么资格说这句话?有什么资格保护别人?

  重劫微微一笑:“也不要想代替她受苦,因为她才是孩子的母亲,你,什么都不是。”

  他再不看她,转而对愣在当地的少妇摇了摇头:“罐子碎了,很遗憾,你没能完成我的考验。”

  他叹息了一声,站了起来,风中飞舞的衣袍仿佛一朵浮云。浮云上那一缕血痕,却宛如雪地上盛开的寒梅,透着刻骨的残忍,却也透着惊心动魄的美艳。

  重劫轻轻举起婴儿:“这个选择也不错,明年你还会生下新的孩子,没必要为他受这样的苦。”言罢就要将孩子从丈余高的台阶上抛下。

  “不!”少妇发疯般的冲了过来,嘶声哭道:“不,不,他是唯一的!我不能失去他。”

  重劫止住了动作,冷冷看着她。他的目光中再无半点温度。

  少妇似乎明白了什么,回身跪在相思面前,哀告道:“求求你,不要再管我了,我愿意照他的话去做,我愿意……”

  相思也跪了下来,正要扶起她,那少妇突然向那条正流着毒涎的蛇扑了过去。

  相思想要拉开她,却已经晚了。

  那条等候已久的毒蛇如闪电般在少妇手背上印下一个深深的伤口。

  就在那一瞬间,少妇的身体宛如被雷电击重,几乎弹了起来,又重重落在地上。然后她喉中发出一阵凄厉的哀嚎。

  而后她的哀嚎被剧烈的咳嗽代替。她仿佛身在浓烟之中,咳得鲜血都要呕出,她的指甲在喉头划出一道道深痕,仿佛要将喉咙撕开,才能呼吸到一点新鲜空气。随后,她的身子又是一震,便在地上不住翻滚起来,仿佛周身正燃烧着熊熊的烈火。

  相思愕然看着她,惊得说不出话。

  重劫淡淡的声音自墓室上传来:“每一种蛇毒,都能最真实地模拟炼狱的痛苦。她现在,正与全身焚于烈火的人承受同样的剧痛。”他突然抬头一笑:“不过,善良的天女,千万不要试图帮助她,因为这种痛苦亦幻亦真,你一碰她,她的皮肤便会成片脱落。”

  相思看着他,心中涌起无比的痛恨。

  这个人的残忍,实在超出了她的想象。即便日曜那种恶人,也是因为有所求才会作恶,而重劫却不然。他对一切毫无所求,仅仅是制造并欣赏他人的痛苦,以此为乐。

  过了片刻,痛苦似乎渐渐消退,那少妇全身都被冷汗濡湿,虚弱得爬不起来了,她勉qiáng从尘埃中抬起头,眼巴巴地望着重劫。

  重劫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很好,还有六罐。只是下一种蛇毒带来的痛苦会是前面的一倍,你现在改变选择还来得及。”

  那少妇咬了咬牙,手足并用,向第二只石罐爬了过去。

  第十九章宿夕朱颜成暮齿

  相思想要拉住她,却又止住了。

  她的目光落在重劫立身的墓室上。

  不到两丈,并不是不可及的距离,她内力虽然失去,轻功却并未受太大影响。

  少妇颤抖着,将已经青紫肿胀的手臂,qiáng行塞入石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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