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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月连城(华音流韶系列1)步非烟【完结】(36)

  突然,他止住了笑,挥舞的双手停在空中,划出一个悲伤的弧。

  他向着石室的方向深深跪了下去,声音嘶哑得宛如梦呓:“三年,三年她才在绝望中死去。”

  “那是多么漫长的陵迟……”

  相思心中一酸,轻轻将手放在他的肩头,正要安慰他,他却突然抬起头,一丝怨毒的冷笑自他眼中缓缓透出。

  第二十章秋风鹤唳石头城

  荒城。

  “荒城中残存的最后一人,身上将怀有梵天之瞳。”

  这是神谕。

  杨逸之没有怀疑这句话,正如他没有怀疑重劫。这个苍白而纤瘦的少年,怀有一种神秘的力量,让人不得不信服。

  或许正如他说的那样,他是神,是妖魔,有着不可思议的力量,理当得到世人的敬奉。

  杨逸之走下高台,他的心中满是疑惑。他不明白神谕的涵义,为何最后残存的那个人,将怀有梵天之瞳?

  是梵天之瞳将保佑此人躲过所有的灾劫,还是说,只有这个城中的人死绝之时,梵天之瞳才会降临?

  阳光落在他的身体上,竟有些火辣辣的疼痛,似乎已点燃了他身体中所隐藏的种种伤痕。

  但他并没有停住脚步。他抬头,望着那寂寥的天。

  相思已不见了,能守护这座城池的,便只有他了。这座城池中的百姓,所能依赖的,也只有他。

  杨逸之淡淡叹了口气,开始了搜寻。

  荒城并不大,东西南北城门之间,大约是马行一刻钟的时间,站在东门的城墙上,隐约便可见其余的三座城门。杨逸之便是从东城门开始寻找的。

  这时,他才发现,这座城池究竟有多残破。

  几乎每户人家都有尸体,有的栽倒在厅堂中,有的坐卧在chuáng上。大部分的尸体都已经腐坏,嗡嗡飞舞的青蝇是这城池中唯一的生气。伴随那些尸体的是破败与凌乱,战争几乎摧毁了这个城池中的一切,只留下伤与痛。

  杨逸之将这些尸体搬出来,埋下,仔细整理着他们身上的遗物,确信其中没有梵天之瞳这样的宝物,便将它们与尸体一起掩埋。他衷心地希望,这些苦难中人能够往生极乐世界,不再在这个凡尘俗世中受如此的苦。

  他的心是虔诚的,他埋葬他们,如同埋葬自己的亲人。但死的人实在太多,到后来,杨逸之无法,只好将民宅土墙推倒,将其中的死尸掩埋。那些残存的百姓们也来帮忙,看到平日亲切熟悉的邻友们此时化为冰凉的尸体,这些人放声大哭。那不仅是对过去的哀伤,还有对未来不可预见的悲凉。

  一直到日暮西山,才差不多将东城清理完全。这些百姓早就听杨逸之说了梵天之瞳之事,他们感杨逸之忘死相救之义,都全心全意帮他找寻,但却一无所获。

  杨逸之明白,此等宝物绝非那么容易找到的,倒也并不忧急。

  这些百姓纷纷邀请杨逸之到家中饮食。居民们风气淳朴,感激杨逸之,就想将家中最好的饭菜奉献给他。杨逸之微笑着拒绝了。

  他只要一杯水,一杯清水。

  荒城本来人烟兴盛,倒不缺水井。一听杨逸之要喝水,这些百姓全都冲到家中,想舀一碗清水,来表达一下他们的感激之qíng。

  但所有到家的人,都齐齐发出一声惊叫!

  杨逸之脸色一变,急忙赶到最近的一家。只见那人怔怔地站在院中,面对着空空的水缸。他的旁边,是一口井。

  gān涸的井。

  杨逸之心中涌起一阵不祥之感,急忙向另外几户奔去。

  一样空空的水缸,gān涸的井。所有的水似乎突然从这座城池中消失,连一滴都不见了。五百多百姓面面相觑,疲惫的眼睛中尽是恐慌。

  难道失去了莲花天女,天神的震怒重又回到了这座城中么?

  他们缓缓跪下来,面对着逐渐yīn沉的苍天,痛哭起来。连续遭受如此众多的打击,他们的心神几乎崩溃,更让他们崩溃的,是神明遗弃他们而造成的恐惧。

  那恐惧几乎立即将他们摧毁。

  杨逸之也极为震惊,但他没有慌乱,立即组织起城中壮年男子,到附近的山中担来泉水,供大家饮用。百姓们垂头丧气地升起了炊烟,做饭,饮食,休息,但重建家园的喜悦已完全消失,取代之的是被惊吓后的彷徨。

  这一夜的月,是那么的明,垂照着近乎死亡一般空寂的荒城。

  杨逸之坐在高台上,台上空空如也。重劫不知何时消失不见,高台上只剩了那只巨大的石椅,与满空飞舞的白色幕幔。幔上那些巨大的眼睛冷冰冰地注视着他,让杨逸之忽然感受到了神明的存在。

  但这个世界上真有神明么?相思又去了哪里?

  江湖又该如何?

  杨逸之沉沉思索着,不觉睡去。

  地底之城。

  这里没有日夜jiāo替,亘古不变地笼罩在沉沉暮色之下。

  夕阳永恒的余光返照,激起满天荒烟。

  如雨的尘埃中,重劫从苍白的散发中缓缓抬头,斜瞥着相思,冷笑道:“莲花天女,你这么容易相信别人的鬼话么?”

  相思一怔,他已将她的手重重甩开,站了起来。

  夜风中,他拥起那袭宽大的白袍,冷笑道:“你不觉得这是个可笑的骗局么?或者我哪一辈祖先,莫名其妙地发现了这个被掩埋的城市,又莫名其妙地把它和那个神话联系在了一起,从此沦入了可悲的幻想之中,幻想这里是非天之城,幻想所谓创世之神会再度降临,幻想这破败的城市有一天能重建。为此,不惜世代居住在地底,不惜杀死孩子的母亲,不惜将自己变为妖怪!”

  他眼中透出深深的怨毒:“为什么?就为了一个传说!多么可笑,只因为是父辈的心愿,我们就要世代守护下去。这又是为了什么?”

  相思无法回答。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责任,与生俱来,没有任何理由。只要你传承了这种血脉,就必须肩负这些责任,按照世代相传的方式生活,无论正义与否,更无论你愿意与否。

  重劫仰望苍天,怆然道:“你相信命运么?我无法选择,必须出生在这个种族里;必须住在地底,承受苦行;必须用全部的生命去等候梵天的降临;必须……”

  相思轻轻打断他:“我并不相信,我只相信你为你母亲所承受的悲伤。”

  重劫斜瞥着她,笑意中有说不出的讥嘲:“若你相信了它,就相信了我血液中的罪恶。”

  相思深吸一口气,道:“每个人都生而无罪,你的罪,是不该把这种痛苦重复施加在别人身上。”

  重劫看着她,眼中的波澜渐渐平息,笑容变得冰冷。他似乎又化身为那玩世不恭、以cao纵别人痛苦为乐的妖魔。

  “是么?”他叹息一声,悠然道:“可惜,这种痛苦很快就要重复到你身上了。”

  相思错愕。

  他将及地的银发自huáng土中挽起,轻轻拂去上面的浮尘:“我说过,这是我族的圣城。父亲只带过一个女人进入地底之城,她就是我的母亲。”他看着相思,目光变得温柔:“每一个进入此城的猎物都是有用的。刚才那对母子,是为了解答我的疑惑,你一样有你的使命。”

  他轻轻伸出手,似乎要从她脸上抚过:“还有几天,就到了我的生日。”

  相思向后退了一步,似乎明白了什么:“你疯了!”

  他猫眼般的眸子轻轻阖上,话音中透出难以名状的忧伤:“其实,我比你还厌恶这一天的到来。”

  这句话诚恳无比,不带丝毫作伪,相思不禁一怔。

  他沉吟片刻,突然一笑:“不过,你比我母亲幸运,你还有一个选择。”

  他向她伸出手:“不想重复我母亲的命运,就跟我来。”

  相思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于是,满天荒烟,遍地尘埃中,那个视人命如糙芥的白袍少年,天使般微笑着向她伸出手,重复了一次:“跟我来。”

  相思跟随他,在堆积如山的碎石、墓碑、骸骨中跋涉。

  huáng尘之雨越下越大,四周风雾也更加凄迷,一丈外的景象已完全无法看清。重劫却似轻车熟路一般,拉着相思,在足有一尺深的尘土中,飘然穿行。

  由于时间的停止,相思仿佛感到自己在这荒芜的墓园中,走了一生一世那么久。

  突然,一阵微寒的风chuī来,带着焦土的气息。

  相思微微一怔,重劫已松开了她的手,微笑着展开广袖,对她施礼道:“欢迎最美丽的公主,驾临我的王宫。”

  暮风扑面而来,chuī散了尘土。

  相思骇然发觉,自己竟站在一道悬崖的边缘!

  huáng土漫漫,卷天而飞,这一片苍凉辽阔的大地,仿佛被神明用开天辟地的力量,凿开一方无限广大、也无限深远的巨坑。深浅不一的土层斑驳陆离,层层luǒ露在极为整齐的切口下,显出一种诡异的壮丽。

  而自己和重劫,正站在这深坑的边缘。

  相思深深吸了一口气,她实在无法想象,怎样的力量才能在坚硬的岩石上凿出这样的巨坑?若这是一座远古帝王的墓室,只怕要成千上万的工匠们忙碌近百年的时间,才能完成这样恢弘的工程。

  然而,脚下那整齐的切口、大片烧灼过后的痕迹,却似在彰显着一个事实——这个深坑的开凿,在一瞬之间就已完成。

  这又是怎样的神迹?

  两人的衣衫被暮风chuī起,就宛如两只蝼蚁爬在一口古井的边缘,显得极为渺小、摇摇yù坠。

  相思向下望去,尘埃弥漫,恍惚中,依稀可见一座宫殿的穹顶,如巨shòu般蹲踞在深坑的尽头。

  宫殿已然残破,一道巨大的空dòng将整个宫殿穿过,深深扎入地底。大团焦痕将原本洁白的穹顶变得斑驳陆离,显出一派衰败。

  相思觉得有些头晕,正要抬头,却发现重劫笑看着她,手上做出一个邀请的姿势。

  相思有些惊愕,难道这里,就是他所说的宫殿?

  但要如何才能进入其内?

  重劫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淡淡笑道:“跳下去。”

  相思愕然。从这里往下看去,离宫殿的基座起码有十数丈,无论多好的轻功,也不可能就此纵身跃下。

  重劫的笑意在渐渐变冷:“从这里跳下去,便能看到阿修罗王宫中唯一的梵天法像。”

  轻柔而坚决地,他将相思推到悬崖边缘:“你不会死——只要,你足够虔诚。”

  相思踌躇着——从十数丈高的断壁上跳下去,这实在太疯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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