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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月连城(华音流韶系列1)步非烟【完结】(41)

  重劫的双足浸在水中。仿若一尘不染的长袍被城民污秽的泉水浸透,他却一点都不在意。他的目光,怔怔凝视着那只碎裂的石鼎。

  莲花破碎,却有一抹黑光,在鼎正中间闪现。

  重劫虔诚地跪了下来,跪在泉水之中,双手将那抹黑光捧起。

  那是一块巨大的黑色宝石,一如夜色一般,在重劫的双手中间,不闪耀一丝光芒。

  重劫的苍白与它的漆黑,就宛如日夜的双面,同时照耀在这个世界上。

  梵天之瞳!

  重劫低下头,将宝石紧紧贴在胸前,他瘦弱的身体在白袍下不住颤抖,似乎正在哭泣。

  梵天之瞳,世世代代的寻找,数千年的等候,终于重现世间!

  从此,清泉将重涌,鲜花将再开,沉沦千年的三连城,将再度重生。

  杨逸之也是一惊。这块遍寻不到的宝石居然藏在莲花之鼎中,这怎么可能?

  当他刻下蛇之圣痕,解救城民之时,他确信,石鼎中,是没有梵天之瞳的。难道,冥冥中真有大神梵天?

  也许,那神谕,便是这个意思。承受了五衰的荒城,水井gān涸,食物腐臭,瘟疫横行,他们唯一能入口的,便是这鼎中的神药。也许梵天之瞳本藏在鼎之最深处,当刮尽神药之后,便会显露出来。

  也许,是当无人再相信神明时,这块神之宝石才会降世。

  这是否是神的嘲弄?

  杨逸之脸上浮出一丝微笑,却是jīng力垂尽,再也无法多动分毫了。

  微风飒然,重劫的身形出现在他的面前。这个苍白的祖神高高举着黑色宝石,虽然面具仍在,却已无法遮蔽他的兴奋。

  他全然忘却了杨逸之对他的亵渎,笑道:“现在,梵天之瞳已出现,说出你的愿望吧!”

  杨逸之深深凝注着他:“你就是八白室的祭师,蒙古的国师,那个想得到梵天之瞳的人?”

  重劫笑道:“不错!不是我,还能有谁能得到神一样的荣光?寻到梵天之瞳,梵天的祝福便将重现世间。所以,我可以赦免你的罪过,因为你即将见到最伟大的神明!”

  终于能够问到那个问题了么?

  杀死武当三老的,究竟是谁?

  杨逸之相信,这个苍白的少年,也许真的知道某些神谕,查出武林中潜藏的秘辛。这,也许是上天对他苦苦救助荒城百姓的回报。

  但,一个淡淡身影突然浮现在他心头,这让他的心一阵刺痛,几乎下意识地,他脱口而出:“公……公主在哪里?”

  重劫的双目中露出一丝讶然,似是没有想到他居然问出这个问题。但接着,一丝淡淡的笑意自他的眸子中闪现,夜色般蔓延开来:“想知道么?你马上就会见到她了。”

  “只是,你找出的这枚宝石,会致她死地。”

  杨逸之并没有惊愕,因为他根本来不及对这句话做任何反应,他的世界便变成了一片漆黑。

  地底之城。

  神像旁边的石门后,是一条深邃的走廊。走廊顶端绘着一副巨大的梵天本生图,描述梵天在尘世间五百化身的故事,惟妙惟肖。

  而走廊的尽头是一堵仰望不到顶端的墙。

  一线不知从何而来的阳光洒下,慵懒地照耀在高墙上,淡huáng的夕照中,无数细小的尘埃轻轻飞舞,将墙上暗红的壁画衬得更加斑驳。

  huáng金之城、白银之城、黑铁之城。

  每一座城池高大奢华,宛如神迹。

  然而最动人的,不是那气宇恢弘的宫殿,也不是直cha云霄的城墙,而是城中曾存在过的繁荣。

  壁画细腻繁琐的笔触在石墙上延伸,肥沃丰美的农田,纵横jiāo织的街道、琳琅满目的商铺、样式各异的民居、巍峨高大的宫殿、鲜花盛开的园林……错落有致地在画面中铺陈开。凯旋的军旅披坚执锐,刚刚行进到城门下;狩猎的猎人牵huáng擎苍,在山林追捕猛shòu;丰收的农夫坐在硕果累累的田间,稍事休息。

  繁华的市场上,远来的行商卸下骆驼背上的货物,挑着担子的小贩讨价还价,柜台后的老板心满意足地数着钱币;喧闹的教坊中,乐工轻chuī浅唱,优伶吞吐火焰,斗士搏击虎豹;深邃的小巷里,少女对镜梳妆,孩子奔跑嬉戏,妇女在井边窃窃私语,老人牵着huáng狗,在树荫下悠闲漫步……

  喜悦、繁忙、满足、欣欣向荣的色彩布满了整个画面,在暗红油漆的描绘下,显得陈旧而不真实,一如后人对多年前盛世的追忆,骄傲、艳羡之后,最终不过一场黯然神伤。

  画中三座城池的城墙上,分别装着一扇门。

  真实的门。

  huáng金、白银、黑铁之门。

  这三扇城门的门轴闪闪放光,并无半点尘埃,似乎经常被人打开。每一扇门上都jīng心刻着各色藤曼,藤曼中,一条长蛇正昂首吐信,盘绕在门的顶端,将城门衬得无比高大、真实,与平板陈旧的壁画形成鲜明的对比。仿佛这些城门无意中得到了神力的祝福,从图卷中凸起而出,化为真实的存在。

  只要推开其中任何一扇,都会错乱了时空,进入传说中那繁华、永恒的神之都城。

  突然,一声吱呀轻响从黑铁之门传来。

  铁门轻轻开启,一条苍白纤瘦的人影飘了进来。

  重劫。

  他猝然合眼,依靠在壁画上,将梵天之瞳紧紧握在手中,微微喘息,似乎极为疲惫。

  那块宝石被嵌上了银质底衬,用一条长长的链子挂在他胸前。巨大的黑色宝石闪耀出庄严的光芒,突兀地凌驾在他的衣襟上,让那具苍白瘦弱的身体仿佛不堪重负。

  良久,他才站直了身体,将目光投向另外两扇门。似乎还未下定决心应该先去哪里。

  沉吟片刻,他推开了白银之门。

  门后面,有风chuī过,带来一片苍凉的白色。

  这竟是一座悬崖,城门后空无一物,只剩下一方摇摇yù坠的巨石,孤零零悬立在万丈深渊之上,无边的云雾从巨石上缭绕开去,稍远处的景物便再也看不清了。

  巨石原本是一丈见方的混沌一块,却宛如被开天辟地的神斧当中劈为两片,一面平铺地下,一面正对着城门的方向,仰天耸立着。仿佛一本张开的书,两扇巨大的书页垂直相对。

  那扇耸立的石壁上,一条银色巨蛇破壁而出,昂首吐信,似乎还携着巨大的风雷之声,随时都会破空飞去。

  水桶般粗细的蛇身盘旋而上,一半深陷壁内,一半凸出石壁外,形成一块狭小的弧形间隙。蛇头大如栲栳,扭头回望,两枚七寸于长的利齿森然凌驾在身下的间隙之上,利齿末端各挂着一条白色锁链,向两边分垂而下,仿佛是蛇口的毒涎。

  这是一座极为别致的囚笼,堪堪悬停于不测深渊之上。

  风起雾散,依稀可以看出,一个白色的人影正被囚禁其中。

  杨逸之。

  那条银蛇从他脚踝、胸前两处缠绕而上,将他牢牢捆缚在石墙上,白色的锁链紧紧缠住他的手腕,qiáng行将他的双臂悬起。

  他低垂着头,脸色极为苍白,似乎刚刚经受了极为残刻的酷刑,已陷入昏迷。他胸前衣衫已完全破碎,漆黑的束发解散,齐齐披垂下来,直到腰际,便是这洁白空间中唯一的颜色。

  风雾凄迷。

  重劫缓步来到在他面前,轻轻拂开他脸上散垂的黑发,静静凝视着他昏迷中的面容。

  夕阳余晖下,那清俊若神的面容已苍白如纸,他眉头紧皱,透出深深的忧伤,但这忧伤却不是因为自己身受的痛苦,而是为了普天之下,那被疾病、战乱蹂躏着的苍生。

  这便是宛如神明的容颜,宛如神明的悲悯。

  为了解脱他人的苦难,甘愿脱去纤尘不染的白衣,走下莲台,走入无尽的炼狱。

  重劫通透的眸子缓缓收缩,透出刻骨铭心的嫉妒。

  这是怎样的完美,是他永远无法企及的梦!

  嫉妒宛如烈火,在他胸中燃烧。

  他抚在杨逸之脸上的手忍不住剧烈颤抖起来,长长的指甲突然一沉,在杨逸之脸上划出一道血口。

  鲜血浸出,梅花般绽开在重劫苍白的手指上。重劫如蒙电击,将手撤回。

  他惊愕的看着杨逸之脸上的血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似乎不相信那是自己所为。

  他无尽懊悔摇了摇头,小心翼翼地拾起衣袖,无尽怜惜地拭去他脸上的血迹。

  伤口并不深。

  重劫松了一口气。

  他眼中流露出补偿般的温存,轻轻拾起杨逸之脸上的散发,又用手指将之梳理开去,在掌中编制成各种各样的图案。一次又一次,却始终无法满意,细心编好,又匆匆拆散。

  他的神qíng,就仿佛是一个永远都未长大的孩子,躲在昏暗的角落中,装扮着自己心爱的玩偶,乐此不疲。

  就在这时,一声轻咳,杨逸之苏醒过来。

  重劫有些惊愕,挥手将手中的长发抛开,瞬间又已恢复了高傲的姿态,冷冷注视着杨逸之。

  杨逸之的神志渐渐恢复,但身体却依旧沉睡般虚弱,稍稍一动,便是刻骨的刺痛。他并未察觉重劫刚才那古怪的举动,只是勉qiáng睁开双眼,轻声道:“她在哪里?”

  他苏醒后的第一句话,竟然还是问她的下落。

  怨恨、嫉妒、恼怒自重劫眼中一掠而过,又已消失无踪。

  他扬了扬手中的梵天之瞳,淡淡道:“她就在这座宫殿里,虔诚地重塑梵天神像。等一切完成后,我便会将梵天之瞳重新放回神像体内。然后,你、我,还有她,都将亲眼目睹,梵天的降临与赐福。”

  “够了。”杨逸之皱起眉头:“你还要将多少人拖入你可悲的幻想中?这世上没有梵天,没有神明!”

  重劫静静地看着他,并不恼怒,也不反驳。等杨逸之说完,他才将手中的宝石举到眼前,久久注目其中的光辉,缓缓道:“重建三连城,在你眼中,只是一个神话,在我们眼中,这却是一场彪炳千秋的功业。”

  杨逸之冷笑道:“即使你重塑了梵天,即使他给了你祝福,之后呢?又能怎样?”

  重劫的眼中透出冰冷的讥嘲:“之后,我们将拥有整个世界。”

  杨逸之一怔:“你们?你已是阿修罗族最后的末裔,又何来的你们,何来的世界?”

  重劫忍不住笑出了声。他将梵天之瞳贴在胸前,做出一个怜悯的姿势:“知道你的错误多么愚蠢么?我是阿修罗最后的王族,却不是最后的末裔。”

  “我们无处不在。”

  锁链锵然一声轻响,杨逸之缓缓抬起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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