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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董杂货店_匪我思存【4部完结】(45)

  恨哪,怨哪,她咬紧了唇,那唇色染上了jīng灵的艳,比桃花还艳上三分。哪一种鲜艳能及这血色娇灼?

  男儿膝下有huáng金啊!这话,却是没错了。

  “李郎啊李郎,你这膝下也确是huáng金千两啊!也罢,也罢!明天我便随那富商归扬州去了。只是,李郎切记,那千两huáng金要细细收好。那……可是十娘的卖身钱哪!”

  她脸上带笑,话里藏刀。

  他卖了她!卖了她!

  昔日的良人,成了此际的负心汉。一个转手便是huáng金千两。偷了她杜十娘的心,还拿她卖了一千两金灿灿的赤足金。

  那一夜,她端坐镜前,一勾新月弯眉描了再描,画了再画。秋波明眸,顾了再顾,盼了再盼。朱唇红泽,点了再点,润了再润。轻解罗裳,这些日子,在船上洗尽脂粉,媚态尽褪。只为正正经经做他李甲的好妻子。只是如今……她唇角上扬,伤心地笑,铜镜见了微放寒芒,红烛见了明灭忧伤。

  天微亮时,她出来了,一袭艳红轻纱裙,长发随意盘了个挽云髻。一支金步摇,明珠璎珞,随着莲步轻移,在头上慢摇轻摆。风qíng,如水流淌。她是谁?杜十娘啊!chūn光院里的绝色chūn光。为jì七年,一举手,一投足,满溢的女人味。那娇,那柔,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她满意地看着李甲瞠目结舌的样子。

  再看那孙富,满目惊艳,只差没张大嘴来涎水横流。

  她冷笑,上前问道:“公子,那一千两金可都jiāo齐了?”

  “齐了,齐了!”李甲连连点头。

  “公子可还有话要对十娘说?”她挑眉。抱紧了怀里的梳妆匣。李郎啊李郎,你若现在开口,说你悔了,知错了,十娘便当一切都没发生。十娘还是你的十娘,你还是十娘的李郎……

  李甲惊恐地看了她一眼,又望了望那厢的孙富。却是低下头,匆匆避过她火热的眸、如水的qíng。

  他伤着她了,很深很深。

  她冷笑:“公子,十娘再为公子唱一曲,可好?”

  他看了看孙富,见他并无怒意,方点了点头。

  十娘啊,十娘,你可看清了?这便是你拼了xing命要爱的人?这便是你不顾一切要从的人?她银牙紧咬,柔肠百转千回,泪在睫畔,楚楚不坠。

  “悔呀,恨呀!窈窕风流杜十娘,自怜身落在平康。她是落花无主随风舞,飞絮飘零泪数行。青楼寄迹非她愿,有志从良配一双,但愿荆钗布裙去度时光。在青楼识得个李公子,啮臂三生要学孟梁。她自赎身躯离火坑,双双月下渡长江。那十娘偶尔把清歌发,呖呖莺声倒别有腔。哪晓隔舟儿听得魂无主,可恨登徒使计要拆鸳鸯。那李郎本是个贪财客,辜负佳人一片好心肠,说什么让与他人也不妨。杜十娘,恨满腔,可恨终身误托薄qíng郎。说道郎君呀,我只恨当初无主见,原来你是假心肠一片待红妆。可知十娘也有金银宝,百宝原来有百宝箱,我今朝当了你郎君的面,把一件件,一桩桩,都是价值连城异寻常,何妨一起付汪洋!青楼女子遭欺rǔ,她一片làng花入渺茫,悔煞李生薄qíng郎!”

  那声音凄凄婉婉,在那烟波浩渺的江水之上,涉水而流。

  李甲与那孙富的脸色,也越听越青。

  十娘唱罢,打开那百宝箱,夜明珠、猫儿眼的宝石,一桩桩,一件件,递与李甲面前,面含冷笑:“李郎啊李郎,你可知这是什么?这都是十娘的嫁妆,十娘为jì七年的血泪钱。一心盼着从了李郎,将来洗尽铅华,做个贤妻良妇……”她泣不成声。

  祖母绿有何用?夜明珠有何用?千金难求有qíng郎啊!

  “薇儿,你没事吧?”他轻推着她的肩,将她从回忆中唤回。她望着他。只是望着。六百年了,这脸,仍是神似当年。

  “你以为是忘了?其实,却是六百年,朝朝暮暮,一刻不曾停止唤他李甲的名。你以为是恨了?其实,二十一万多个日夜,朝歌夜梦,你心里眼里仍是只有他的影。十娘呵十娘,冰雪如你,何苦,何苦?”

  白月的话,字字句句如鼓擂钟摇,震得她心如刀绞。

  何苦,何苦?她摇头,泪如雨下,转身便跑。

  他上前一把拉住她,那手,那么有力。为何六百年前的船头,他不肯这般留她?

  “薇!我想你!”他抱紧她,将她的头纳入怀中,自己的头则埋在她的发间。呼吸吐纳,尽在她耳畔,蚀骨地销魂。她颤栗着。

  “你们在gān什么?”一声怒吼自身后传来。

  双双回头,却是一惊!是他?

  “贱人!”他扬手重重一个耳光。有咸腥的血从唇角溢出。她幽幽地望着他,并不说话。只是望着。

  他一把抓过她的头发,重重地向墙上撞去:“那是什么人?那是小白脸!你当你是谁?你真当你是富婆了?啊?你看看你身上,这衣服、这裙子、这化妆品、这项链、这耳环……哪样不是老子给你的?学人家养小白脸?那老子算什么?说呀!老子算什么?老子供你吃,供你住,把你当菩萨一样养着,你就这样对老子的?”

  她安静得像个布娃娃一样,任他打着,骂着。

  他老了,不多一会儿,就累了,筋疲力尽地瘫软在椅子上。

  她趴在冰冷的地板上,安静地看着他。

  是他。依然是发福得有些臃肿的身材,这声音,那脖子上粗粗的金项链,中指套着的绿宝石戒指……她轻笑,他仍是六百年前的样子,一点都没变!

  空dàngdàng的别墅里,又只剩下让人窒息的安静。不同的是,这次多了一个人的呼吸。不,确切地说,是喘息。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她想,他气坏了。

  良久,她忽然轻轻道:“你听……”

  他怔怔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她满是怨毒的眼神。“听什么?”声音略有些gān涩的沙哑。

  “听……你听不到吗?”她被打肿的右脸,红得让人心疼。

  “你少在这疑神疑鬼!”他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他早该察觉到她这些天不对劲。

  “听见没有?这屋里,都是你的呼吸声,你一个人的呼吸声。听,仔细听,呼哧呼哧呼哧!”她冷冷一笑。

  他脸色一变,扬起手,却良久没有落下。

  “怎么不打了?”她望着他,忽然嗤嗤笑了起来。

  “我……对不起!我刚刚……”这张让自己意乱qíng迷的脸,居然被自己打成这样了?他一时失神,竟有些心痛得无法呼吸。

  “你不是口口声声爱我吗?你的爱呢?就是这样的爱?这些年没名没分地跟着你,求过什么?得到什么?从二十岁到二十六岁,女人能有几次这样的六年?这六年里你陪了我几天?这么大的房子,你体会得到我一人听着自己呼吸的那种孤独吗?你陪你老婆孩子吃饭的时候,想象过我一人坐在那么大的餐桌前是如何食难下咽吗?你在外面应酬,陪不同的女人喝酒吃饭的时候,想象过我一人坐在窗边等你回来的感觉吗?你给过我什么?给过我什么?除了这些冰冷的钻石金属,还有刚刚的一顿拳脚相加,你给过我什么?”她一字一句,每问一句便上前一步。他节节败退,额上冷汗涔涔。

  她声声控诉着,像个濒临崩溃的疯子。jīng致的妆容被泪水模糊,红的黑的绿的蓝的……混了一脸的五颜六色。

  “怎么不说话了?说话呀!你平时的jīng神气儿呢?你打呀,打我呀!为什么不打了?你刚刚那一巴掌不是打得挺痛快的吗?我杜薇生来便是让你们这些人作践的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她绝望地嘶吼着,像头受伤的母狮。

  那略带颤抖的哭泣,在夜里听来,是让人毛骨悚然的凄厉。

  他上前,伸手紧紧抱住了她:“小薇,对不起!对不起!……我是气昏了头!我……我以后多抽些时间陪你好吗?”

  她轻轻从他怀里探出头来:“不好!”

  她一字一顿,唇齿间是满溢的怨恨。

  她猛地起身,一把扯下蓝色的窗帘,绞作一股,上前便将他用力绑在椅子上。

  “你要gān什么?小薇!小薇你冷静点!”他慌了,急急地唤道。

  “冷静?”她忽然低下头,靠到他面前,妩媚地望着他,“我这样子,像是不冷静吗?”

  “你放开我!我明天还要回公司开会!别玩了!再这样我要生气了!”

  “生气?”她轻笑着,刷地一手拿起透明茶几上的水果刀,吐气如兰,“别动!乖!别动喔!要不然,这刀子可是不长眼睛的!”

  他后悔了,他想,她疯了!她到底想gān什么?惊惧写满了他因为发福而变得松弛的脸庞。

  她绑好了他,却没有再做什么。她像是累坏了,轻轻地靠在沙发上,眼泪无声无息地从眼角滑落。她只是安静地流泪,不言不语。

  是的,流泪,把这六百年蓄积的伤心,一次挥洒。她的哀恸,不动声色间,已将心撕碎成无数片。良久,她似乎睡着了。孙福轻轻地尝试挣开身上的窗帘绳索,几次都无法,最终筋疲力尽地靠着椅背也沉沉睡去。

  第一缕阳光照进来的时候,他看见,她似乎刚洗完澡。静静地坐在梳妆台前,细心梳理着如瀑长发,一下,两下,脸上的伤竟奇迹般地都不见了。

  “小薇!小薇!”他轻唤着,想她气也该消了。

  不料她充耳未闻,仿佛家里并没有他这个人。

  她打着赤脚,在偌大的别墅里穿行。白色的真丝睡衣,黑色的飘扬长发,没有半点声音地出出进进。起初他以为她是故意不理自己,但是,慢慢地,他发现,她似乎真的看不到自己,也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她安静地吃早餐,一个人的锅碗瓢盆,坐在十六座的豪华餐桌上,吃最简单的小米粥。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表qíng落寞而疲倦。

  接着,她走到卧室的阳台上。阳台,种满了她喜欢的花糙。冲了一壶茶,便静静地坐在那儿,太阳落在她白皙的脸庞上。他似乎看到阳光下,她脸上细密的汗毛散发出金色的诱惑。她抱着自己的膝盖,躺椅很大,是欧洲进口的,带按摩功能,但显然,对她而言,没什么意义。她需要的,仅仅是一个能让她晒到太阳的椅子。

  她像只猫一样蜷缩着。时间在这里似乎是静止的,听不到任何声音。她不时起身,为自己找本书,或者放点音乐。

  他第一次发现,一天的时间可以这样漫长。他开始觉得饿了,可她中午却没有吃饭。她一整天都那样蜷在阳台的躺椅上,像只安静的猫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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