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驸马守则_清歌一片【完结】(62)

  昌平垂下眼睑,默然半晌,忽然微微一笑,仰目望他,抬手轻轻顺着他坚毅的眉峰抚触他脸庞:“傻瓜。这世上有谁会永远一成不变?莫说是我,就是你,又何尝是原来的你?还有循儿……”

  她忽然停住,犹豫了下,终于轻叹一声:“便是循儿,也不是往日的模样了。他今日在朝堂之上忽然对你这般大加封赏,怕是心中另有所想。从来武将便是帝王眼中的双刃之剑,国家战,则为出鞘之宝刃,国家平,则难免就成了悬于头顶的利器。你如今虽位极人臣,只我晓得你心里并不痛快,往后只怕还要委屈你了……”

  步效远微微一笑,将她揽得更紧些。

  “这孩子年纪虽不大,心思却极缜密,甚至有时叫我也捉摸不透。朝中近来时有大臣上折举议皇帝大婚之事,倒也合我心意。今日退朝之后,我已面见循儿,推说身子不适,往后一段日子不再上朝听政。只待他大婚之后,我便正式起诏还政于他。只盼他体谅我这一番举动的心意,往后莫再对你凭空横加猜忌,多生是非。”

  步效远眼中一亮,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欣喜之意:“我回来这些日子,归儿时常在我面前告你的状,说总见不到你面,更不陪她玩耍。这样好,省得她往后还时时念叨。”

  昌平嗯了一声,双手又抱住了他脖颈,将自己的脸紧紧贴近他胸口,轻声埋怨道:“女儿好没良心。跟我两年,跟你才一月不到,她就都偏向你了……”

  步效远听出她话里的撒娇之意,低头轻啄她唇,笑道:“女儿随爹,儿子才随娘。等往后归儿有了弟弟,我不跟你抢儿子……”

  昌平脸微微泛红,静静伏他怀中,享这几年来难得的静谧好时光,两人正偶偶细语,突听轩窗之外咔一声,似有东西坠地,便起身推开轩窗,见檐下地上跌碎了一道因了昨夜严寒结出悬挂在檐瓦之下的冰凌,阳光移了过来照she,这才融化跌落。

  “我答应了女儿,等chūn暖花开,就带她去放纸鸢,我们一起去……”

  步效远抬头望了眼仍有些沉的天空,笑道。

  ***

  chūn日如期而来,昌平如她所言,自那之后便托病一直未再上朝。少年皇帝却对她仍是恭谨异常,寻常小事便自己做了决断,逢到大事,必定亲自驱车前往长公主府垂听受益,定要她在文书上落款敲章。平日更是时常派医送药,关怀备至。对归儿更是亲善无比,时常派车过来接她入宫游玩。

  步效远每日上朝之时,面对宝座之后那道并未撤去的鲛帘,绝无多话,退朝之后,也一概推去诸多臣僚的结jiāo应酬之请,每日闭门在家。起先因了皇帝这分外恩赏而引出的来自朝中同僚的关注终于渐渐止息了下来,日子仿佛终于归于平静。

  朝中的诸多大事也在有条不紊中推进着。少年皇帝发布减轻赋税的诏令,举国休养生息三年;赦百官进言无罪,大力革除各项积弊,中昭这个本已有些沉疴之相的帝国一夜之间仿佛如过chūn风,和这大地一般欣欣向荣,充满了chūn的生机,只唯独一件事让朝中大臣记挂心上,那就是年满十四的少年皇帝迟迟不提自己的大婚之事。

  “陛下之婚事,非陛下一人之事,乃是国之大体。”

  臣子们对此屡次进言,却总被少年皇帝随意带过。于是长公主府便时常见到朝中臣子出入,请求摄政长公主出面拟定。

  昌平意yù早日还政,也入宫问过几次,姬循推脱仍在考量,一时引得满朝文武揣测不已。

  帝都原野之外,三月糙长莺飞,处处都是踏青访chūn的游客。步效远这日携妻带女,提几个自己亲手劈开竹篾所糊的纸鸢,捎一篮应景小食,一辆青毡马车,一路欢声笑语,至晚尽兴而归。不想刚回长公主府,却是得到了个意外消息,朝中有一御史今日下朝之后,追着皇帝到御书房,直指前次对步效远封功太过,有悖伦理。被驳回之后,脱帽下跪,以死相谏。触怒龙颜,皇帝怒拔佩剑,斥其用心险恶,挑拨离间,若非边上大臣苦苦相求,当场便要命丧剑下,最后皇帝下令将其革职投狱。

  一波未平,一波再起,没两日,宫中又拖出了几个被活活打死的宫人,据说是在背后妄言朝政,宫人噤若寒蝉,只不知如何最后却还传了出来,据说那几个被打死的当时笑谈小皇帝若是一日不成婚,那摄政长公主便一日不将大权让出,她夫妇二人若是合心,天下只怕唾手可得。

  几个寻常宫人如何会如此大胆妄论,早不会有人追究。只这谣言却像是毒糙,在暗地人心中疯狂蔓延。长公主府中已经连日气氛压抑,年幼的归儿仿佛也觉察出了异常,连笑声也少了些,偶尔还会追问为何近来皇帝哥哥不派车接她入宫。

  深夜,明烛燃照,轩室内暗香浮动,海棠帐中,步效远压住chūn衫半褪的昌平,炽烈的吻一遍遍烙过她的肌肤。灯影晃动,满室只闻喘息之声。他紧紧拥她入怀,恨不得将身下这玉缎般的身子揉碎,一寸寸融他骨血之中,永生永世。

  “效远,还记得从前我在军中曾对你说过的话吗?我说终有一日……,我没看错你。能得你为夫,我一世无憾……”

  她蜷在他怀中,从刚刚那场欢爱中喘息方定,任他手拂过自己略微沾了细汗的光洁后背,仿似随口呢喃。

  “记得。你跟我说过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步效远略微犹豫了下,慢慢说道,“璎珞,你可还记得那时我是怎么应你的?”

  昌平张开了仍带着些迷离的眼,凝视他片刻,叹息一声:“你说你最大的心愿就是待四方平定之后,和我一道封刀归隐……”

  “是的。当时我这么对你说,现在我的心意还是没有改变。”

  步效远突然一个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紧紧注视着她。

  他没再说什么,但是昌平看出了他眼中的期待和紧张,她的心突然一阵狂跳,刚刚平息了下来的血液仿佛又在身体里激dàng开来。

  他本就是块璞玉,因为她的年少轻狂而被拖曳进了这皇家的漩涡暗流之中。他从前是这皇族中的一个异类,现在仍是,因为他的心一直都属于这高高宫墙之外的自由天地。

  脱去厚重的锦装,褪去皇家的光华,舍下帝都的繁华,抛却一切的责任,姬璎珞,她愿不愿意从此只做一个名叫步效远的男人的妻子?这是她从前就问过的一个问题,而现在,她知道已经到了抉择的时刻了。

  第二日,她穿上秾艳华丽的宫装,登上了四驷青铜马车,朝着太宁宫粼粼而去。早朝之时,大臣们惊讶地发现天恩大将军步效远并未在列,而许久未曾露面的摄政长公主却又端坐在了宝座之后的那道鲛珠垂帘之后。

  少年皇帝霾沉了许久的脸庞仿佛也明亮了许多。对于大臣的各项举奏之事,他每做回应之后,总是不忘回头看下她,仿佛在征询她的首肯。而她面带温暖的笑容,对他频频点头。这一幕,让人恍惚觉得时光倒流,仿佛回到了当初之时。

  早朝进行得极是顺利,司仪宫人一甩手中拂尘,正要宣了退朝,昌平起身,掀开珠帘,从玉阶之上缓步而下,到了大殿之中站定,朝着惊讶看向自己的少年皇帝缓缓跪下。

  满殿哗然,姬循猛地从宝座上站起,惊道:“皇姑母,你这是做什么?”

  昌平郑重行礼完毕,正色道:“陛下,这一礼节,是代我夫君天恩大将军步效远所行。今日本该是他亲自上殿见驾,奈何昨夜突染恶疾,竟致无法起身。这才由我代他入殿禀告。我夫君幸不rǔ上命,侥幸赢得些须军功,只那功劳,却是建立于那些不得归于故土的阵亡将士的枯骨之上。夫君每每想到此,夜以难寐。陛下赐他如此天恩,实在愧不敢当,求陛下收回皇命,以求心安。”说毕,再次叩首。

  百官惊疑不定,大殿之上,嗡嗡一片。姬循脸色微微一变,慢慢坐回宝座之中,沉着脸道:“皇姑母若也觉得这是负担,朕收回便是。”

  “昌平代我夫君多谢陛下。”

  昌平第三次叩首,这才起身,仍是面向姬循,朗声道:“昌平当年勉力受命于太上女皇,接了摄政长公主的印鉴,诚惶诚恐。可喜陛下天资聪厚,不逊我中昭列位先祖皇帝。如今陛下上承天命浩dàng,下有百官辅佐,昌平自然要还政于陛下。礼仪官,代陛下收回这摄政印鉴。从此往后,天下再无摄政长公主,唯陛下一人为尊。望陛下从此以天下为重,以苍生为念,克己修身,则我中昭国运昌隆,苍生幸甚!”

  事出突然,满堂皆惊。惊讶过后,百官纷纷伏身下拜,山呼万岁。宝座之上,少年神qíng复杂,似是喜,又似悲,更仿似有几分失落,目光闪烁不定。

  ***

  退朝之后,大殿之上,人皆散尽,连宫人也远远站于殿外,只剩丹陛之上的姬循和立于阶下的昌平。

  地上金砖反she了大片阳光,从大殿的高大斗门之外争先恐后地涌入。少年望着她华美而挺直的背影,渐渐融入那一片金光之中,仿佛这一去就会消失在这金光织出的泡影之中,一只手紧紧捏紧。在她要跨出门槛的时候,突然大叫一声:“姑母!”

  昌平顿了下,慢慢回头,看见少年不知何时竟已滚下台阶,远远跪在了自己身后。

  “姑母,你真的不要循儿了吗?循儿希望做错了事的时候,有姑母责骂我。循儿希望每次回头,都能看到姑母就就这样坐在我身后的那张珠帘之后。只要姑母愿意,循儿甚至可以不当皇帝,让姑母代替我。循儿不喜欢步效远,从当年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循儿就不喜欢!姑母为什么一定要和他一起?循儿和这天下,一直就都是姑母你的,你不能因为他而这样抛下循儿和这天下!”

  少年跪在了她的身后,头却仍高高地昂起。

  “循儿,你一直都是我最看重的侄儿。中昭有你,姑母放心了。”

  昌平望着少年的如墨玉般的眼睛,微微笑道,转身跨出了大殿高高的包金铜槛。

  ***

  一个月后,长公主府中挂出白幡,驸马因bào病不治身亡。消息传出,满朝皆惊。皇帝下令举国哀丧,三军缟素,以悼这曾为中昭立下赫赫战功的前天下兵马大将军。百姓惊闻噩耗,哀叹天妒英才,竟叫中昭这般失去了一位本足以顶天立地的大将。渐渐地,关于步效远,这个本出身屠巷的平民将军和他与这个帝国里最美丽高贵的昌平公主的故事,终于变成了一个传奇,直到许多年后,仍被人不时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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