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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朝乡下人的进城生活_清歌一片【完结】(41)

  顾早说得兴起,一时竟是滔滔不绝,直到了最后想起自己从前的祖母,这才黯然住了口。

  那杨昊早是听得如痴如醉,只望着顾早不语。顾早惊觉自己竟是对着面前这人说了这许多的话,这些便是前世里她也从未对人言及过的,一时有些恍然。也只是呆呆坐着瞧着面前桌上的那一盏如豆灯火,映出了茶壶口仍飘散出的阵阵余烟。

  屋子里一下子静默了下来,耳边竟是似乎听到了窗外的飞雪洒在竹林里的簌簌响声,又淅沥萧萧,连翩瑟瑟,这声韵入了耳朵,竟也是悠然一片。

  突地山窗之外似是刮过了一阵急风,随之便是清脆的喀拉一声,想是那竹枝本就承受了厚雪的覆盖,哪里还禁得住狂风摧折,便是如此断了下去。

  那声响在这寒夜里听来竟是分外的清脆,顾早一惊,这才瞧见杨昊望着自己的模样,心中一跳,倏地站了起来,有些慌张地便要转身离去,却是又已经被他拉住了走不脱,只是这次改为手了。

  杨昊已是站起了身,转到了她面前,双手合覆住了她一只手。她的手心因了日日里劳作,触摸起来并无十分地柔若无骨,却是教他舍不得放开。

  杨昊微微低头瞧着顾早,低声说道:“我每年里此时都是早已经离了京的,只是如今心里有些牵挂着你,所以还迟迟未走。想着离去前再见你一次,今日早早便去了你家等你出来,却是瞧见门扉紧闭,似是没人住了的样子,正奇怪着,恰巧见到你弟弟和几个人似是要急匆匆出城的样子。我瞧他脸色焦急,便问了几句,才知道你竟是昨日里便自个跑去要追那柳枣回来了。你家弟弟虽是昨夜便来找邻人了,只是城门已是关闭叫不开,这才一大早叫了人要一道出发的。我的马快,便让他们歇了,自己一路过来了寻你。”

  “如今虽是太平,只是你一个孤身女子,万一若是碰到了歹人,那该如何?就算没有,便是像今日里这样站在路边一身是冰地顶着风雪等车,我见了却也是万分不快的。”杨昊望着顾早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说道,“二姐,往后遇到这样的事qíng,你自己若是当真不愿来,只管叫人通报我一声便可,万万不可再像此次这样只身上路了,记住我的话。”

  顾早抬头,呆呆望着杨昊的眼睛,一时竟是连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杨昊瞧见顾早略仰了头,盈盈的双目映了烛火,流光溢彩地似是要勾人心魂,一双唇瓣湿润润地闪着诱惑的光泽,忍不住便伸手揽住了她的腰肢,将她轻轻贴向了自己,低头缓缓便要香了上去。

  顾早浑身战栗,眼睛微微地阖了起来,睫毛不住抖动,脸颊已是感到了他下压而来的阵阵热热的气息。就在他要贴上的一刻,顾早的手无意触到了他悬在腰间的那方玉佩。冰冷的金镶玉价值千金,她却是如同碰到烙铁般的触痛,这痛一下子从她指尖延绵到了大脑,她打了个寒战,猛地睁开了眼睛,一下重重推开了正柔qíng蜜意的杨昊,转身便是飞奔出了屋子。

  作者有话要说:新年快乐~~

  文中香蕈饺子、冬菇gān巴菌来自汪曾祺的小品文~~~

  正文四十三章

  杨昊眼见着自己心心念想的人已是有些娇软的模样,正心旌动摇间,却又突地推开了自己走脱,哪里肯这样就罢休,几个大步便已是追了上去,将她拦在了门槛边。

  “二姐,今日里我若是不把话说个清楚,决计是不会又教你走掉的。”他伸出双臂,将她抵在了门背之上,眼睛紧紧盯着她,低声说道,“自你上次对我说过那番话后,我便是一刻也没有忘记过。你道我至今未娶,是那种想着三妻四妾的吗?我不过是盼着能有个可心的女子与我同心同念,共此一生罢了。如今我遇见了你,便是认定了从此再不愿松开了。你到如今竟还是不解我的心吗?”

  顾早紧紧贴在了门板之上,那早已浸染了雪夜寒意的木门幽幽地透来了一丝入骨的凉意。她低了眼睛,也不看着他,只是默不作声。

  杨昊借了黯淡的雪光,仔细瞧着她,见她虽未再qiáng自挣脱开自己,面上却是沉沉的瞧不出是什么神色,也不知她的想法,终是低低地叹了口气:“二姐,你还是信不过我的话吗?你若是愿意,我这次回去了便立刻告诉了老夫人,叫她来去你家提亲。”

  他说话的当,一阵风呜呜地掠过,夹带了大片的雪朝他二人涌了过来,顾早脸面上也是沾了几片,凉凉的透着丝冰意。

  顾早抖了一下,终是抬起了头望着杨昊,淡淡说道:“你说这话我却是不懂了,你我不过萍水相逢,见面也统共没几次,怎地如今竟是到了要提什么亲事的地步了?我何时又说过要与你结亲的话了?”

  杨昊如当头被浇了一盆子水,全身竟是凉得比那檐廊外的风雪还要冷。呆怔了半晌才摇了摇头,苦笑了下道:“二姐,我知你终还是信不过我。只是我却想跟你讲下我心中所想。我的父亲,便是这府中已过世的老公爷,他自大中祥符年间便官至枢密使了,在朝堂之上是位高权重,只是那后院的家中却是没得过一刻安宁。我母亲是他早年所娶的正室,先后育了我兄长和我。只是除了她,我那父亲光家中便就有六七个姨娘侍妾的。我自小在府中长大,日日里见的便是我娘和那些个姨娘妾室们明争暗斗,这许多年,那些女人换了不知多少茬的面孔,我母亲也是没一日里安耽过。我那些庶出的兄弟,一个个地最后不是意外便是早亡,便是我,小时也曾被人推下园中的池塘,险些丧命。后来我父亲过世,这府中才终是稍稍消停了下来,只是没几年,待我兄长院子也添了一堆姨娘侍妾后,便又是开始折腾了。所以我不愿长居在京,十几岁便跟了个信靠的府中老人到了广州出海营商,去了大食、古逻、阇婆、占城、勃泥、麻逸,以金银丝帛瓷器市香药、犀象、珊瑚、琥珀、珠琲、玳瑁、玛瑙、苏木。我在外面,这气才会觉得透得顺些,去过的地方多了,我便更是暗自下过决心,此生要么不娶,若是娶了,便一定要是个能与我同心到老的女子,我也必会敬她爱她,不教她似我母亲那般只是将一生光yīn费在后院的争斗之中,更不会叫我的骨血子嗣因了女人间的争斗而无端丧命……”

  顾早万万没有想到此时竟然还能听到有男子说只想与一个女子同心到老,不禁亦是微微地有些动容,忍不住细细瞧着他的眼睛。

  杨昊对上了她的目光,又柔声道:“二姐,我知你心中所虑,你是怕我母亲会因了你的身份横加阻拦吗?你自放心,我若对她禀明了心意,此生非你不娶,她再是不喜,也终是会应了的,你若不愿住在府上嫌气闷,我便带了你一道去了淮扬广州,那里都有我置下的产业,你若愿意,我也可以带你出海去那异域之地游玩,你觉得可好?”

  顾早微微摇了下头,叹了口气,似是说给他听,又似是自言自语道:“我这身份,我自己并无任何轻视,只是在旁人眼里,便是一生抹消不去的污点。你母亲便是拗不过最后应了,那又如何?她年事已高,我进了你家门为妻,却拐了你不侍奉在她跟前,那便是大不孝,便是到了官家面前也是没理。我若日日侍奉在她跟前,我须小心求好,她亦见我如鲠在喉,连你夹在中间也是为难,最后闹得大家都不痛快。到了那时,再浓的qíng只怕最后也会成了jī肋,到了那时,你我又该如何?我如今自己一人,虽没有大富大贵,却是凭了自己的手赚饭吃,随心所yù,不知有多快活。二爷,你若是我,你会如何选择?”

  杨昊越是听她讲下去,那脸色就越发难看起来,到了最后,已是沉得如那裹了风雪的夜色了,猛地bī近靠了过去,沉声问道:“你就不能为了我而入我家门吗?”

  他的脸bī得很近,近得顾早都能感受到他扑面而来的呼吸的气息。

  顾早睁大了眼睛,与他对视片刻,终是轻叹了口气道:“二爷,只怕是要教你失望了。我是个只为自己着想的人,受不起你这样的心意。”

  杨昊的呼吸变得粗重了起来,双手钳住了她的肩膀。

  “我不信你的话,你对柳枣也是如此重qíng,当真对我就没有半分qíng意吗?”他死死地盯着她,“若是真得了你这一句话,我便就此撒手,再也不会来烦扰你了。”

  顾早深深吸了口气,对上了他黑得似是要化在夜色里的眼睛,咬着牙,一字一字道:“二爷,我顾二姐感激你今日对柳枣的救命之恩,我也感激你对我的一番错爱,只是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别的想头了。二爷并非我的良人,我也并非二爷的佳人,只求今后桥归桥,路归路,大家再也不用牵扯不清。”

  她的肩膀骤然感到了一阵剧痛,似是要被一阵大力掐碎似地疼痛,只是qiáng忍住了才没有哼出声来。

  “我知你素来便是个心硬的,只是未料到果真竟是硬到了这等地步!我非你的良人……”他低低地一字一字地重复着顾早的话,猛地松开了钳着顾早双肩的手,自己往后退了一步,点头又冷笑道,“你放心,我往后自当如了你的愿,再也不会去招你了。”

  顾早默默立了片刻,终是转身朝着柳枣几个小姑娘的屋子走去,没走两步,便是听到身后他又说了一声“等下”,有些茫然地回转头来,只见他已是朝自己丢了团东西过来,下意识地接住,手上立刻感到了一片暖意,原来是他那件大毛氅。

  “夜里寒冷,你拿去加盖在身上。”

  他这样说道,只是声音里却是听不出丝毫的qíng绪。

  顾早低声道了谢,转身疾步而去,自觉脚步竟是有些漂浮起来,直到进了那屋子,身子却是不知是否因了这夜半的彻骨寒意,竟是不可遏止地抖了起来。

  顾早轻轻爬上了chuáng,挨着边沿睡下,将大氅整件地摊在了几个小姑娘并自己身上的那张棉被上,良久了却仍是觉得冷,闭上了眼睛,脑海里浮现出的却是自己从前还残存的记忆,那记忆灰暗得她一度以为自己这辈子再也不会想起来了。

  ……她在厨房里为客人炒菜,他在送菜的间隙凑了过来为她擦去鼻尖上的汗滴,笑嘻嘻地说:“早早,辛苦你了。以后等存够了钱,我们自己开个私房菜馆,那时你就当老板娘,我帮你管,你每天里只管翘起脚数钱数到手抽筋……”她对他灿烂一笑,心中充满了甜蜜。

  只是,到了那个“以后”的时候,他却是卷了她的钱,跟另一个女人跑掉了。

  “顾早,你以为我真的会和你过一辈子?男人的话你若信了,那就慢慢等着去哭吧。你就当花钱买个教训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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