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锁金瓯/为夫之道_尤四姐【完结+番外】(14)

  她摆手不迭,“不是不是……不敢不敢……”

  “什么不是?什么又不敢?”他带着探究的神色望她,复垂下眼抚抚袍襦上的褶皱,“在我看来,你终归和别个不同。”

  弥生愈发云里雾里,想想自己当然和别个不同,她是太学里唯一的女学生,真拿她一视同仁,可不就是她太失败了吗!

  “来坐下。”他指了指边上空座儿,她挨过来,还有点畏手畏脚的。他也不见怪,就手把杯子搁在矮几上,“我正要问你,你是听了谁的主意要来给我做媒的?”

  她愕然怔在那里,暗忖着不过是说了两句好话,怎么算得上做媒呢!再说夫子到了年纪,论起婚事来也是应当应分的。她定着一双大眼睛,巴巴儿看着他,“夫子既然回绝了,还问这个gān什么呢?”

  是啊,没话找话么?他抿起嘴,觉得她别的倒好,就是有时不懂得转承。这话扔回来,反把他问得噎住了。他清了清嗓子,“我没有别的用意,只是同你知会一声。以后若是有人再和你谈起这个,你推得gān净些,就说万事不与你相gān。”

  她有点纳闷,莫非他要做和尚,打一辈子光棍不成么?不过夫子就是夫子,考虑的东西和别人不同。说他深沉能断一点不差,有些事他看一眼就了然于心了吧!昙生什么想法她参不透,可太学里有位姓樊的司业,他家女郎是贤名远播的孝女。不管是三九还是三伏,日日乘着辇车来给父亲送饭。有时遇着司业正授课,她就在东南方的角亭里歇上一阵子。那个角亭正对着她的座位,她每每走神都能看见她。

  那樊家女郎眉眼谦和,很清秀的一副脸相。天热的季节里总穿着白色的绞缬绢衣,下面配条藕荷色折裥裙。半欠着身子坐在石墩儿上,视线不住往太学祭酒的衙门里看,半遮半掩,却别有一番婉媚之姿。

  其实明眼人都辨得出来,这样子满含孺慕之qíng,大家私底下都说樊家女郎属意于夫子。那樊司业不方便出面,对女儿的心思还是知道些的。大邺有个传统,未曾及笄的女子闺中教条极严。等年满十五可以婚配了,闺范反而松些,甚至可以自己寻觅如意郎君。说不定夫子和樊家女郎已经牵搭上了,所以才对别的女子毫无想法。

  她叹了叹,可惜,想让夫子变成姐夫的愿望实现不了了!

  他说万事不与她相gān,这话对她算是个警醒,大概不满意她咸吃萝卜淡cao心。可是神天菩萨,她cao心的不是他,是昙生而已。然而不能狡辩,老老实实领命才是上上策。遂躬了躬身道是,“学生以后再不参与那些话题了,不敢惹夫子生气。”

  “我不生气。”他说,语气很委婉,“只不想让你接触那些乌七八糟,以免乱了心神。”

  她懵懵懂懂的,自认为事不关己,谈不上有什么心神可乱。不过有点饿倒是真的,早晨出门吃了个油饼到现在,大抵过了两三个时辰了,胃里早就空空如也。她瞄了他一眼,不好意思说,便自己转过身掀窗上毡子朝外看。无奈车马走在一片平原上,连家茶寮都没有。

  “再过二十里才到下一个集镇,食盒里有冷淘,不过吃起来无趣。”他想了个主意,笑吟吟道,“外面不是有板栗么?拿进来炙着吃。”

  弥生听了颇感兴趣,兴匆匆开门叫无夏把布袋子递过来。解开袋口簌簌倒了一碗,拿起来就要往炉膛里投。

  慕容琤忙起身拦住她,“不先开个口,回头要在炉子里炸开的。”他裹了袖子抽出佩刀来,把栗壳一颗一颗的挑开,吩咐着,“把灰拌一拌,栗子窝进去借余温闷熟它。若是直接投进热炭里,只怕还没熟就尸骨无存了。”

  他手上忙碌着,认真的模样赏心悦目。车外暗,车内光线也很朦胧。弥生看得出神,该gān的活计也忘了。两个人因为要分工合作,几乎是肩膀挨着肩膀,她可以清楚看清他的每一根睫毛。心下不住感叹着,美男子果然名不虚传。啧,看看这ròu皮儿!啧啧,看看这五官!

  他发现了,转过脸来和她对视。仅仅尺把长的距离,猛地叫她心慌起来。朝后一仰,咚的一声咂在了围子上。他嗤笑,“怎么这样笨!”探过来拉她,顺势在她后脑勺上揉了揉。

  她心慌得厉害,绝对前所未有的。嘴里还要虚应着,“我不疼。”脖子滴溜溜转了半圈,妄图借机避开他的抚触。

  他的手臂不上不下僵在那里,然后优雅的收回去,换了个语调问她,“你刚才在看什么?我的脸上有字么?”

  ☆、第十五章路闻

  “没有。”她磕磕巴巴说,“我……我瞧夫子的头发……我阿娘说,发迹生得利落,将来福气好。”

  “是么?”他掷了个栗子到炭火里,眼睛直直盯着,笑得别有深意,“我生在慕容家,若是将来福气不好,那大概就同这栗子一样,死无葬身之地了。”

  她吃了一惊,“怎么会呢!”

  “你不懂,帝王家,和外头寻常人家可不一样。兄弟们个个战功彪炳自视甚高,如今圣人在位,皆不敢轻举妄动。他日圣上晏驾,谁又卖谁的账呢!这些兄弟们且有一番恶斗,到最后新帝登基,余下的再打扫gān净。”他灼灼看着她,“即便我明哲保身也没有用,是宿命,就逃脱不掉。”

  她显然是吓得噤住了,她自小活在宠爱里,顺风顺水长到十五岁,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勾心斗角。如今一下子听说了这种xing命攸关的事,几乎超出她所有的想象。

  她凄恻的看着他,“夫子是大邺有名的贤人啊,教书育人,又不争什么,怎么会有麻烦事寻上门来呢?”

  慕容琤心下嗟叹,这孩子果然太善xing。她看一个人,看的只是皮毛,她不懂得男人的野心。在她眼里他是个澹泊的人,远离权利和是非。可是她不明白,他生来就处在漩涡中心。退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你舍不得夫子像那火栗一样么?”他问她,带了那么点诱哄的味道。

  她想当然的点头,“夫子教导我三年,学生虽然愚笨,感念的心还是有的。”

  他更进一步,“那么倘或我遇上难关,你可愿意帮我?”

  她很悲壮的挺起胸膛,“那是自然!只要夫子用得上学生,学生为夫子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太学里都是士族高官子弟,眼下正值青chūn年华,个个都是满腔热血。她和他们处得久了,耳濡目染也学会了慷慨激昂。这些话虽夸大,但足以表现她的忠心。他满意的颔首,“不枉我教你一场,甚好!”眼梢儿一扫,十五岁的女孩初初显出了玲珑的身形,柔软的弧度里蕴含了最别致的美丽。他莫名脸红,自己一愣,大感意外。

  弥生却是木讷的,炉子里飒飒有声,她预感栗子该熟了,趴下来拿铜挖勺在出灰口上筛选。钩出饱满的敲敲,颠腾着忍着烫剥出一粒来,双手往上一呈,笑道,“夫子快尝尝。”

  那栗ròu是金huáng的,蓬蓬热气夹带着甜糯的芳香,像她脸上真挚的笑容。他伸手去接,品了品,仿佛比以往吃过的都要好。她的眼睛是水润的,鲜活的,不识愁滋味。他不说话,低头挑了两个,剥好了放在她手心里,“你不是饿么?不用伺候我,你自己吃。”

  她很高兴,不知为什么心里满满的。那两颗栗子并排托在掌上,让人觉得安慰。

  灰里窝着的终于全部清理出来,数了数,有二十几个。弥生卸了个小屉子装上,差不多的个头,还在里面挑挑拣拣。好像人都是这样,选择多了,矮子中间拔高子。选来选去,到最后依旧还不是统统要吃掉的!

  一堆栗子壳没处打发,重新倒进炉膛里烧了。她扑扑手,打了个饱嗝。怕他见笑,不好意思的咧咧嘴,“都叫我吃了,夫子单看着,真是……”

  她在他面前能放得开,也让他隐隐高兴。他倒qíng愿她不要这么拘束,就像先头提起过的,可以轻松的说说话。总归师徒qíng分外捎带上人qíng,将来要成事,靠的还是人qíng多一些。

  大邺时期的官道已经造得极好,平原上没有石头瓦块,车轮滚起来也通畅。近日暮时分到了汲郡,天色又不好,零星下起雨来,便早早的歇了马投宿在驿站里。

  官办的驿站,下榻的一般都是当公差的信使和些才入仕的小官员。他们一行人进坊墙时驿丞就上前说明了,年后人员流动频繁,客房只剩一间。仆从有办法安置,柴房里搭个chuáng铺可以解决。但贵人有两位,却不大好分派。要么再走七八里进县城,要么请两位郎君挤一挤,凑合一晚上。

  弥生这才想起来,自己图方便换了太学里的袍襦,如今被人认作男人了。可是眼看着天要黑,夫子又不愿意表明身份,她只好对那驿丞拱拱手,“还有别处能加铺位的么?我不打紧,只要有瓦片遮头就成。”

  慕容琤不多言,踅身给那驿丞扔了一吊钱,“劳烦你,想法子腾出两间相邻的屋子。再置办一桌饭菜,我们在厅堂里等着。”

  他是贵胄,语气里自有不容违逆的威严。那驿丞大抵也是识时务的,又看着这一吊钱的面子,想了想叉手作揖道,“这么的,郎君们且稍待,我把自己的下处收拾好,再和人商议商议挪换一间屋子出来。”他招招下面的使者,“快些引诸位郎君进去,好酒好菜招呼着。”

  使者弓腰搭背的前面开道,膛帘一掀,扑面一股胡椒味。弥生呛了口气,捂着嘴咳嗽起来。

  慕容琤抬手扇了扇,皱着眉道,“这是什么?这么大的味道!”

  那使者生就一双笑眼,短而弯的。即便正色看人,也是一副奉承的嘴脸。cha秧下去回话道,“郎君不知道,后厨在做炙蜊呢!几个沿海的信使带了蛤蜊,在这里碰了头搭伙加菜。做炙蜊要撒胡椒,不然寒气重,吃了闹肚子。”

  火上炙熟是民间的做法,蛤蜊劈开鲜味就流尽了,蛤ròu老硬,吃上去不稀奇。宫里拿高醇的白酒醉,醉透了,临吃才打开,吃口比这jīng妙得多。螺丝壳里做不出好道场来,爱怎么加工倒无所谓,只是难为他们,跟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无冬无夏伺候他们落了座,两个人在后面侍立着。慕容琤回头道,“在外面没那么多规矩,坐下吧!”

  那两个小子道不敢,“殿下跟前,没有小人们落腚的地儿。”

  弥生嗤地一笑,怕失仪忙又整了整脸色。无冬无夏皮头皮脸的只顾献媚,慕容琤不耐烦的瞥一眼,“不愿坐着就上外头看马去,车上打扫一遍,把炉灰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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