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锁金瓯/为夫之道_尤四姐【完结+番外】(36)

  慕容玦没料到他是这样的态度,立时四肢百骸都冷透了,死死瞪着他,心头恨出血来。

  慕容琤乜了眼,看他这虎视眈眈的模样,若是这趟不斩糙除根,出来便是个大麻烦。于是调转了话头又道,“依我说,大兄即便不追究,六兄这趟的罪责也难逃。还有谋逆一宗,不是连通天冠都搜出来了么?若是替他脱罪,陛下面前也不好jiāo代。”

  牢里的慕容玦终于咆哮起来,“枉我待你亲厚,这会子竟落井下石!我算瞧出来了,你素来不哼不哈,诸王之中最有野心的其实便是你!你整治死了我,接下来鲸吞蚕食,哪个不是你的盘中餐?慕容琮,你莫得意,且有你哭的时候!你这好兄弟,将来必在huáng泉路上送你一程!”

  慕容琤面上一沉,“大兄二兄可看见?他得了失心疯,满嘴的疯话!这事我不管了,没的遭怨恨。只是一句,猛shòu安可出笼?大兄瞧着办就是了。”

  慕容玦何等的力气,癫狂的撼动木栅,把顶上青砖都要摇下来。一头做困shòu斗,一头扯着嗓子叫骂,“叱奴,举头三尺有神明!你打压手足,天也不饶你!”

  慕容琤不理会他,对大王作揖道,“大兄明察,我再不想趟这趟浑水了。到头来落不着好,连自己的名声都牵搭进去。我是一心做学问的,府里连个仪卫都没有,比不得六兄兵权在握。这么顶大帽子扣下来,我生受不住。还是回阿耶跟前告个假,称病退出的好。”言罢也不等慕容琮发话,自顾自敛着广袖出了大理寺的牢房。

  刚从暗处出来,外头阳光照得人眼晕。拿手挡在眉上远眺,树都发了新芽,庙宇楼台掩映在湖光中,别有一番曼妙姿态。

  风里有了隐约的暖意,chūn日静好,一切都是簇新的。他生出点闲庭信步的雅兴,这里离百尺楼不远,走回去不过两柱香时候。背着手慢慢的踱,街市上人多,他这一身绯衣在人堆中尤其扎眼。他是高贵的出身,铜驼街上多的是平民乞丐,一些衣衫褴褛的孩子托着碗乞讨,看见他却不敢近身来,只远远立着,瑟缩着。他感到辛酸,大邺立国后等级空前森严,富的更富,穷的更穷。这些底层的人碰见做官的便害怕,大理寺有专管这一项的衙门,冲撞了朝廷命官,要挨鞭子甚至是笞杖。

  他命无冬去施舍五铢钱,倒也没有别的意思,但却听到无冬一一和那些乞丐介绍着,“这是我们乐陵王殿下,心肠最好的大善人。”然后所有人都跟风,朝他遥遥稽首,“乐陵殿下是菩萨转世,好人有好报”云云。

  他摆摆手沿街往前去,到了个胭脂水粉的世界。垄道两腋是一个接着一个的摊子,花红柳绿摆满各式女孩用的东西。菱花镜、香囊麝串、金玉玳瑁首饰……那些小贩见有人来便热qíng的招呼,“贵人看看我的东西,选中了给家下娘子带几件回去。野店里的首饰虽不及银楼金贵,但自有野趣。贵人只管挑,挑好了咱们价钱再议。”

  慕容琤边行边看,到底太粗鄙,没有什么能入眼的。后面无冬赶上来,指着道旁的竹篓子道,“殿下瞧那头,有个胡人卖兔子。据说那兔子长不大,个头如硕鼠。要是买了送女郎,女郎定然极高兴。姑娘家最爱猫儿狗儿,送个活物,岂不比那些世俗玩意儿qiáng些么!”

  慕容琤拿手上的扇子敲他脑袋,“杀才,敢揣摩起我的心思来!”

  无冬缩着脖儿靦脸笑,“小人是殿下肚子里的蛔虫,上回听无夏说女郎给殿下买了麈尾,跟那店主充了半天男人,临要成jiāo给晋阳王殿下坏了事。好在最后是买成了的,只是多了那一番周折,这份qíng义殿下肯定要领。女郎是谢家的女公子,要星星都能摘下来,寻常物件断看不上。还是那兔子好,养着也稀罕人。”

  慕容琤听他这通卖弄,想想也有几分道理,因掖着袖子转到笼前,问了价,挑了只通体雪白的托在掌上。那兔子湿漉漉的鼻子和三瓣嘴在他虎口上来回嗅,他不由笑起来——怎么,闻着血腥味儿了?这兔子倒比人还聪明些!广袖一掩,把它罩在澜边下,一路摇摇曳曳朝太学而去。

  到了红门上魏斯迎上来,满满作了一揖。见左右无人,悄声问,“夫子,六王那事可办妥了么?”

  他嗯了声,“这半日可有人来找过我?”

  魏斯道,“官署这里倒无事,不过晋阳王先前打发人给弥生送东西来了。”

  他调过视线来,“送了什么?”

  魏斯见他面色难看吓得一凛,忙道,“我看了眼,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不过是些书和文房。”

  他抿起唇,脸上带了薄怒。穿过回廊朝官署去,走了两步又顿下来,“她这会子在女学还是在耳房?”

  魏斯说在女学,话还没收住声,他已经震袖去远了。

  兔子在他掌心里,热热的小小的一团。兔毛太过柔软,他每每担心不留神会把它掐死,只敢小心翼翼虚拢着拳头。过了垂花门朝学里去,院子一头有淙淙琴音,另一头静悄悄的。他站在廊庑下观望,庞嚣在多宝格前踱着方步教学,帘栊上的褐纱微漾着,竹篾帘子卷得高低错落。学堂里光线不甚亮,瞧上去雾蒙蒙。整块的席垫上纵横各摆三张撇腿案,不过九个人,他仅凭直觉,一眼就能找到她。

  她如今不戴小冠了,也和宗族女子一样垂发。松松的一把拢在身后,更显出典雅端庄。他就这样远观着,心里安定下来。手指抚抚兔子的小脑袋,开始设想她见到这小玩意儿时的笑模样。只是太多无奈,如果没有那些外在因素,单纯这样静静的学院时光,该有多惬意舒心!

  她似乎察觉到了,转过脸朝他这里看。然后一点柔艳的笑,像花瓣落在水面上dàng起的涟漪。

  他倚着抱柱,极有耐心的等她。等她散学了告诉她常山王下狱的事,她泄了愤,一定很欢喜。他低下头看腰上的蹀躞带,拨了拨垂挂的金奔马,这个同她也是一对的。他觉得自己有点可笑,总是悄悄做些幼稚的事qíng。仿佛这些细碎的东西汇集起来,最后可以形成一个魔咒,把她的心永远禁锢在他身边。

  又过半盏茶她们方结束课业,他看着她慢吞吞的收拾几上纸笔。想是故意要显得镇定老成,动作愈发迟缓。

  他有意回避那些姊妹们,闪身进了边上书房里。她抬起头来寻他,没找到,明显的一怔。急急的奔出来四下里看,半晌无果,满脸失落的神气。他原本打算逗弄她,可是终究没耐住,半遮半掩的叫声“细腰”。

  她意外的回过身来,嗳了声,快步向他走来。

  ☆、俗甚

  “我只当你走了。”她现在看到他有些忸怩,日头底下相见更是难为qíng。朝边上挨了挨,让檐角挡住脸上的阳光。

  他们之间的关系变得很微妙,好像往哪头靠都占不着边。说是qíng侣,实在够不上。说是师徒,又好像差了一截子,闹不清是种什么滋味,不伦不类。

  弥生还是比较谨慎的,心里依赖他,绝不做在脸上。只有两个人独处的时候下意识的规避叫他夫子,那是她的一点小小的私心。总觉得你啊我的,显得更亲近。

  她怯怯的看他一眼,他嘴角含着笑,温润儒雅不搭架子。她忙移开视线,心头直蹦。这样下去怎么办呢,以往三年也常见他,那时只有栗栗然,从没有现在这样心慌意乱过。自打他卸下了矜持清高的面具,一切都变得不一样。只要他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她立刻变得局促不安。弥生恼闷的嘟起嘴,都怪他轻佻,好好的师父没个师父的样子。连累她像害了病,离他近了总是提心吊胆,担心他一时兴起,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我走了你不寻我么?”他说,似笑非笑的样子,“我看你在园子里旋磨转了两圈,可是在找我?”

  弥生笨嘴拙舌,不知道该怎么回话,支支吾吾了会儿,岔开了问,“我原本也要找夫子去呢,年前叫我抄的佛经都抄好了,等回头我送到衙门里去。”

  他唔了声,“那个不忙,我先送你样东西。”

  弥生有些迟疑,“送我东西?是什么?”

  他撩起袖子把手托到她面前,自觉不好意思,便有些闪烁其词,“回来的路上正遇上胡人卖兔子,无冬说你会喜欢,我就买下来了。”

  弥生呀的声,那兔子白颜色,眼睛并不像中原的发红。小小的个头,脆弱的轻颤着。她简直爱到骨子里去,不敢直接去捧,托着两掌叫他放上来。他也gān脆,直接拎起了两个耳朵,那兔子吊在半空中后腿乱蹬,她大肆嗔怪起来,“你做什么,这样它多疼啊!你瞧它两只耳朵薄得像纸似的,你怎么下得去手!万一耳朵伤着了怎么办!”

  那稚气的娇媚直扣上他的心房,他才意识到他的感qíng里也有柔软的部分。以往对人笑,笑起来没有感qíng,都是浮于表面的。同她在一起不一样,时时揪痛着,怜爱着。多相处一天,这种症状就加重一分。他通医理,知道无药可医,大làng袭来的时候只有仰着面迎接,即使吞没也无可奈何。

  他笑了笑,“不过是只兔子,你这样紧张?我见那个胡人就是这样提的,不是好好的么!”

  “可见它在兔子窝里受了多少委屈!”她絮絮说着,拿鼻尖蹭蹭兔子的鼻子,“如今到了我身边,我要对它好些。先搭个窝,再给它洗个澡,瞧这身上一股子怪味道。”

  慕容琤一愣,忙闻了闻手上,简直忍不住要犯恶心。慌忙到金井边上撸袖打水,弥生跟出去,睃着他笑道,“夫子真是爱gān净,男人家太娇贵了不好。”

  他转过脸来看她,“又胡说八道。”

  她低头抚那兔子,微眯着眼,忽而从眼尾一瞟,“太娇贵了不好养活,就和女人似的。”

  他噎着瞪她,“你胆子倒大,敢说我像女人么?”赌气样式补充了句,“你且等着,下回总要让你知道,我究竟是男人还是女人!”

  这话是冲口而出,突然自己也觉不好意思。她傻乎乎的不懂那些,自己却在话头子上占了她的便宜。他不免嗟叹,这是潜意识里一直肖想的吧!心里装着她,时间久了就总归生出别的念头来。他茫然搓着手指,一遍遍的在清水里涤dàng。好在他这点自控还是有的,成大事者……当忍得。

  然而弥生对他的好感却更进一层,在她看来夫子是极妙的人。虽然深不可测,但xing格里总有些温暖可爱的成分。喜欢甜食,喜欢动物,最要紧的是爱gān净。这点比那些半瓶子醋的名士qiáng,据说有些人为了qiáng装不羁,动辄一个月不洗澡,弄得满身虱子。所谓的风度雕饰到这个份上,真让人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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