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锁金瓯/为夫之道_尤四姐【完结+番外】(89)

  百年道,“季延这人,家家可曾听说过?”

  先帝宠信中书监元绘和持节史季延,这事早前就闹得沸沸扬扬。弥生没见过这两人,但他们的大名早就如雷贯耳了。她点点头,“我知道他,当年曾是显祖皇帝的门客。据说颇有军功。怎么?有什么说头么?”

  “季延此人好酒,又自恃功勋,不拘检节。前日硬拖了huáng门郎司马奕在城外夜饮,又图家奴送酒往来方便,一夜城门大开。今日早朝……两人俱不曾到,实在没有将朕放在眼里。”百年蹙眉道,“朕yù降罪,办他个玩忽职守,藐视圣躬,也好杀jī儆猴,叫那帮臣子瞧瞧朕的手段。可是太傅却不许,再三再四的劝阻,朕这口恶气撒不出去,心里堵憋得难受。”

  弥生细想了想道,“你才登基,急yù立威的心我是知道的。可是为君者韬光养晦,术柔决刚,方为王道。季延早年平定斛律氏有功,司马奕又是清都公主的驸马,若是要杀,恐怕不妥。”

  百年很恼火,愤然道,“难不成……就……就由他们去么?若是朝臣有样学样,那我这皇帝还当个什么劲?gān脆……gān脆让位给九叔就是了!”

  “陛下金口玉言,有些话是不好随意乱说的。”弥生有些生气,厉声道,“你以为做皇帝那么容易?你如今还小,一口吃不成胖子,须得慢慢磨砺。现在遇见的不过是小事,自慌了阵脚,让人看笑话么?新帝继位,不论是你还是朝臣,彼此都要有个适应的阶段。很多人还在摇摆不定中,你若是贸然杀功臣,叫他们个个自危,君臣离心离德,这天下怎么治理得好?”

  “家家的意思是听之任之,这样九王的残部便能受命于朕了?”他霍然站起来,“家家在……在后宫,并不知道庙堂上的凶险。九王人虽不在,可是他的爪牙遍布邺宫。与……与其这样隔山打牛,不如朝堂之上正面jiāo锋来得痛快!”

  弥生真的没想到,她费尽心思,换来的是百年的不领qíng。他以为面对九王他能有还口之力么?恐怕要像大人训诫孩子似的,到时候朝臣定然轻贱他,更加视他于无物。到底是个孩子,受不得重压。遇到不顺遂,竟还愿意走回头路去。也难为他,小小年纪就要挑起江山社稷来。若是亲叔叔不那么野心膨胀,一心一意的辅佐他治理天下,他的帝王之路自然平坦得多。

  她吁口气,“那两个人不是不让你办,只是办起来要轻重有度。可以削他们的官,解他们的职,但绝不能杀。你要吸取先皇的教训,要施仁政,收揽人心。至于九王,先把他放在一旁。你不宣他入朝,他定不会自己回来。稍假时日卸了他京畿大都督的职,他再想入听政殿,除非是光明正大的谋朝篡位。”

  百年愣了愣,“那要等到几时?如今虎符都在他手上,南苑的局势还没有稳定下来。朕前日和太傅商议,打算出兵剿匪,可惜除了禁军,连一兵一卒都调遣不动。”

  弥生大感惊讶,虎符原本应该是皇帝和将领分别保管的,合二为一才能发兵。可如今都在慕容琤那里,那么大邺的天下岂不还是由他说了算?

  前人留下来的烂摊子,给新帝添了多少麻烦!这么重要的东西送出去容易,要拿回来,哪里那么简单!

  百年垂头丧气,“今早散朝后去了一趟昭阳殿,太皇太后借口礼佛,避而不见,也不知是什么缘故……朕只有到家家这儿来讨主意了。”

  大行皇帝驾崩那天,太皇太后的反应就有些古怪。如今再看她置身事外的样子,根本就是由得百年自生自灭。她陪着神武皇帝开创这大邺盛世,对家对国自有一番考量。在她心里必定更希望九王继位,因为把江山jiāo给个八岁的孩子实在太过冒险。只不过不好立刻废大行皇帝的旨意,无可奈何的妥协后便作壁上观,大概是有意令他们知难而退。

  弥生难免灰心,就是寻常人家,祖母对孙辈还有护犊之心,到了帝王家怎么就成了这样!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还在坚持什么,大势所趋的话,她也有些无能为力了。只是平白放弃对不起珩的托付,也叫他们看低了。好歹搏一搏,努力过了,将来下了yīn司,珩面前也jiāo代得过去。

  “你的意思是要把虎符拿回来么?”她说,“要办到恐怕很难,你阿叔的为人你是知道的。他如此工于心计,怎么可能把兵权jiāo出来。”

  百年低下头,结结巴巴道,“家家和……和阿叔的jiāoqíng非比……非比寻常,家家能让阿叔上奏赋闲,自然也……也能……”

  弥生哀然望着他,“这是太傅出的主意吧?你是不是把我和你阿叔的事告诉他了?”

  看来是一语中的,百年涨红了脸不敢作答。弥生失望透顶,这样关乎xing命的事被他泄露出去,以后她在臣子面前也说不响嘴了。可是怎么怪他?他只是个孩子,要怪也怪太傅尔朱文扬,他和慕容琤明里暗里的较劲,抓住一个把柄,恐怕要大做文章了。

  她忽然心酸难言,惨白着脸摆摆手,“你先回宣德殿去,虎符的事我再另想法子。能不能拿回来也不敢保证,姑且一试罢了。”

  百年晦涩看她一眼,长揖过后却行退下了。

  眉寿目送肩舆出了宫门,回过身来满脸怒容,“圣人这算什么?为了他的基业要出卖太后么?年纪小小,学得这么jian猾!亏得殿下难为自己,处处维护他。最后得到这么个结局?真是养不熟的白眼láng,你睁眼看看,做的一切当真是不值得!”

  她皱起眉头叹息,“别说了,我尽了力,以后怎么样瞧天命吧!”

  “那殿下是要去见九王么?”眉寿垂着两手问,“还是打发轻宵传九王进宫来?”

  真真是煎熬得很,弥生坐在窗下那片暖阳里,一边脸颊被晒得发烫,手心确是冰冷的。若是设宴请他进宫来,少不得一gān人等要陪衬。众目睽睽之下和他谈兵权,依他的xing子,只怕笑一笑就推脱过去了。他们是同类人,吃软不吃硬。所以私底下和他商量,胜算反而更大一些。

  她拿手背掖掖脸,上回那么义正严词的数落他,本以为可以争口气老死不相往来的,谁知道仅仅半个月,兜兜转转还是要去找他。拿什么态度呢?低声下气的么?

  弥生有些怕,怕单独见面,怕再有什么牵扯。可惜形势不由人,她终究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你叫轻宵去探他在哪里,给他传个话,我明日去拜会他。”她思量了下,“回头到昭阳殿回禀一声,就说……十一王妃将临盆,我要出宫去瞧她。”

  眉寿应个诺,领命去办了。

  她扭身歪在榻上,昏沉沉的,做了个讨厌的梦。梦到以前在太学时的qíng景,梦到他举着戒尺罚她抄书。一张坚冰样不苟言笑的脸,总是对她凶神恶煞的。

  醒来的时候心里发空,自她爱上他那刻起,他就没有从她梦里走出来过。算算时间,大半年了,直到现在还是一样。奇怪她明明恨他的,大概恨了也会心心念念的记挂吧!

  没有庙堂上的纷扰,宫里的日子静得像无声的流水。一卷檀香点着,明灭之间眼看着燃尽了。再抬起头来,宫婢们已经站在廊庑底下拿长篙子摘灯笼,备着上夜点灯了。

  门外有女官进殿里来,定睛一看是轻宵。自从知道她的身份起,她就把她调到司衣上去了。不要她在跟前伺候,但是人还留在长信宫。鉴于九王的关系,还有用得上她的时候。

  轻宵过来欠身行礼,“才刚接到殿下吩咐,婢子便出了趟皇城。乐陵王回话了,明日一早要往定州去,今晚倒是有时间见殿下。这会子他人在城南槐花林,倘或殿下首肯,婢子即刻命人备辇去,天黑之前还来得及赶到。”

  “明早就要走么?”弥生叹了口气,是真是假摸不透,横竖有求于他,也只有按他说的办了。

  ☆、寒野

  她换了进宫前穿的衣裳,一件蔓糙裲裆,一条熟锦袴褶。天冷了,入夜奇寒入骨。衣架子上有珩以前用过的鹤氅,她着人改短了,就像寻常妇人一样,她偶尔也会穿亡夫留下来的东西。不为做给别人看,其实就是个念想。包在那宽大的斗篷里,会觉得安逸和温暖。

  太后这么晚出宫城,但凡听说的人都会很惊讶吧!孀居的寡妇夜奔,没有规矩,不合常理。可是怎么办?她是没有办法。谁愿意过得这样动dàng呢?她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女人,她也需要平静的生活。她qíng愿对着一盆花,一棵树坐上一整天,也不想为了同她没有太大关系的纷争奔波cao劳。

  马车到底比羊车快很多,路上有不平整的地方,车轮碾过去,人都蹦起来半尺高。她抓着车围子,恍惚有种逃难的错觉。看窗棂外的天幕一点点暗下来,心里感到空前的乏累。其实就此远走天涯,未尝不是个好结局。如果能带他一起走,他们两个隐居世外,再也不计较朝堂上的得失,那对大家不是都很好么!

  她被突然产生的念头感动了,觉得看见了希望。走出那个牢笼,劝他放弃名利,她想试试。万一成功了呢?成功了百年就可以没有后顾之忧,成功了他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这样想来简直就是绝妙的主意!

  她探身朝外看,渡过洛水出平昌门,再往南除了寺院,人烟逐渐稀少了。记得以前他提起过槐花林,那时候她并没有太上心,没想到他果真把那片林子买下来了。只是初冬时节,叶子都落光了。十里槐林在暮色里延伸,枝桠纵横,难掩萧索之意。

  车子上了一条笔直的小路,huáng土垄,两边有深挖的排水。铜铃叮当里往前奔去,渐渐有亮光撞进视野里来。一簇簇火红的灯笼高高挑在枝头,把这凋零的冬季装点出别样妖娆的味道。

  槐林深处有栋屋子,大木柞,黑瓦白墙红抱柱。走得更近些,看见门前的台阶上站了个人,依旧是白绢纱的广袖襕袍,习惯xing的拢着两手。见马车杳杳驶来,脸上露出轻浅的笑意。待车停稳了上去开版门,门后的人拢着风帽,整张脸都掩盖在绒绒的镶边后面。他认得这件大氅,虽然叫他有点不痛快,也不好立刻发作出来。只是隐忍着,将她一把抱下车。没打算让她自己走,gān脆一气儿送进屋子里去。

  弥生被他放下来的时候有点尴尬,呆站在地中央不知所措。他也不言声,把她的氅衣解下来,推开窗就扔了出去。她嗳了声,“我的斗篷!”

  他斜了她一眼,“到我这里来,穿着他的行头,你这是打我的脸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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