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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图塔_尤四姐【完结+番外】(19)

  马上的人倒也慡快,摘了腰间牙牌扔过去,笑道:“张军门恪尽职守,这份秉公的作派叫咱家敬佩。”

  张怀愣了愣,面纱后的嗓音清朗如金石之声,和他们这群赳赳武夫大不相同。再看勒缰的双手,灯影下细洁得白瓷一样,坐在马上那份居高临下的气势,除了皇族近亲,大约只有司礼监的掌印了。

  他很快扫了腰牌一眼,分明雕着篆书的提督东厂四个大字。冰冷的牙牌瞬间烧灼起来,他握在手里像握了个烫手的山芋,忙双手高举呈敬上去,“不知厂公驾临,卑职唐突了。”

  肖铎撩起面纱道:“车上是我家眷,日里朝中事忙腾挪不出时间,只有连夜迎回府里。”嘱咐云尉,“把门打开,让张军门过目。”

  张怀吓一跳,忙道不必,“既然是厂公内眷,还有什么可验的。”踅身命人开城门,揖手让道,“厂公请。”

  肖铎对外人向来和蔼可亲,抱拳回了一礼,“今儿夜深了,待改日得空再请军门小酌几杯。”说完拔转马头鞭飘飘然去了。

  几个御林军围拢过来呆呆目送,张怀从牙fèng里挤出几个字来,“日娘的,这是个什么妖怪?”

  边上人看西洋景似的凑话,“以前常听说肖铎如何心狠手辣,没想到长得这标致模样,偏又是个男人,要是个女人还了得?”

  另有人掩嘴葫芦笑:“不打紧的,横竖裆里缺了一块,男女都相宜的。”

  他们胡天胡地嚼舌头,张怀却很忌讳,两眼一瞪叱道:“仔细了,嘴上没把门的,别回头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都愣着什么?嚼你奶奶的蛆,还不给爷站班儿去!”

  众人一凛,方想起来那位仙女似的人物是gān什么吃的。东厂暗哨无处不在,万一传到他耳朵里……东厂大门大开着,随时欢迎你进去逛逛。

  那厢车轮滚滚,很快拐上了府学胡同。再往前赶一程子,肖府也就到了。

  肖铎下马来开车门,打帘往里头看,那主仆俩睡得迷迷噔噔的,听见响动才睁开眼。音楼不是审慎的人,对他也没有戒心,倒是个随遇而安的好xing子。他伸出手来,“到了,下车吧!”

  她犹豫了下才把手放进他掌心,他手指微凉,反而衬得她分外温暖。跳下地立在他身侧看,彤云说得没错,他敛财应当很有一套,这府邸是新建成的,高门大户,檐头挂东厂提督府牌匾,很是气派豪华。

  他指了指台阶下的两排仆婢,直白道:“这些人供你驱使,她们哪里做得不好只管打杀,不必回我。”

  音楼听得发怔,那些人不知道受了他多少调理了,都屏息敛神上来请安,两手一压蹲身道:“见过娘子。”

  他没给她时间回话,攥紧的手也没有分开,手腕一转把她的胳膊架在手背上,平稳托着,呵腰道:“寒舍简陋,慢待娘子了。请娘子随臣来,后头辟出了个院落,地方还算清静,臣领娘子过去看看。”

  音楼有点奇怪,他虽然改口呼她娘子,却仍自称臣。当下也不好多说什么,只乖乖跟他进了大门。

  彤云被她们带去认地方了,肖铎独自领她缓行,过了垂花门,里面别有dòng天,一条曲径通幽的抄手游廊在假山楼阁间回旋,把这chūn景勾染得更显层次了。

  她低低“呀”了声,撒开他的手奔到院里的一树梨花下。这树异常高大,枝繁叶茂,看树龄足有百余年了吧!树底下挂着几盏红纱宫灯,白洁的花瓣染上了淡淡一层水红,风一chuī簌簌落下来,辗转飘出去几丈远,把树冠下的这一片都铺陈满了。

  她仰起脸,偶有花瓣从颊旁滑过,香气凛冽。她回过身看他踏着落花而来,笑道:“我一直想有一棵这样的树。六岁的时候在集上买了一株苗,回来种下了天天蹲在边上看,就盼着它早早发芽,早早开花。我那时以为多浇灌就能让它长得快些,谁知道根须汪在水里,后来淹死了,害我难过了好一阵子。”

  他背着手往树顶上看,灯下长身玉立,风姿卓然。脸上表qíng平常,眼里却有疏淡的笑意,“这梨树是年下从别处移栽过来的,我以为经过一趟颠簸,今年恐怕要误了花期了,没曾想还能开得这么热闹。只可惜了,原本要移来两棵的,另一株经历一个寒冬,没等挖掘就冻死了,剩下这棵孤孤单单,不知道还能茂盛几个chūn。”

  她说没关系,“可以再种几棵,等上三年五载,怎么都能开花了。”

  他是讲究效率的人,摇头道:“花那么多时间,终不及现成的来得好。我明儿再命人出去打探,挑长成的移植过来,把园子打扮成个梨花林,你说好不好?”

  她欣然应了,并没有看他,目光流连在花间枝头。他静静端详她,红色的火光透过绡纱照亮她的脸,她脱了孝换上他准备的衣裙,并不十分艳丽的颜色,却有别样的灵动和跳脱。

  一片花瓣落到她头上,让她别动,替她拿下来。薄削的嫩蕊在他两指之间,他略凝视,把它含进了口里。

  他有丰泽的唇和微仰的唇角,音楼看见他的动作,霎时飞红了双颊。这花好月圆的夜,人心变得柔软了似的,可他这样挑垯,就算知道他是个太监,也不禁让人浮想联翩。

  他神qíng餍足,眯着眼,慢慢咀嚼,仿佛在品尝美味。音楼靠过去,狗摇尾巴地问他味道怎么样,他长长唔了声:“好!”

  她没吃过花,以前常听说有美人以花消遣,吃了能遍体生香。她也有些跃跃yù试起来,往上一纵摘下一朵,然而摇动了花枝,弄得落英满头。她也不在乎,摘下花瓣牛嚼,边嚼边品,慢慢皱起了眉头,咂嘴道:“你哄我么?我怎么觉得是苦的?”

  “同一棵树上结的果子还有酸甜的差别呢,花就没有么?你运势不好,摘的不讨巧。”他转过脸笑,又在她头上捏了一片下来,“尝尝这个?”

  她听了忙来接,他却高高一扬道:“转了手就不好了,还是让臣代劳吧!”

  音楼是个傻子,她居然信了!见他递过来张嘴便接,他的指尖就势在她唇上一抹,眼波流转间收回手伸舌舔了舔,说不尽的妖娆魅惑,慵懒笑道:“臣猜得没错,果然是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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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瓯chūn

  音楼捂住嘴,面红耳赤地嘀咕,“厂臣你正经些,不能这么调戏我,我可是很有脾气的人!”

  有脾气的烂好人么?他不以为然,“娘娘这话就言重了,臣是太监,太监怎么调戏人呢?就是叫顺天府来断,也不过是个媚主的名儿,娘娘道是不是?”

  “不是。”她回答得很没底气,细语重申,“我来你府上是暂住,你不能对我……动手动脚。”

  “动手动脚?”他的表qíng简直像听了笑话,“臣对您动手动脚了么?您忘了臣不是男人?既然不是男人,有些肢体上的接触,其实也无伤大雅。娘娘知道什么叫动手动脚么?”

  他的视线在她肩头领口乱溜,吓得她抱住胸大退了一步,颇为防备地斜眼乜他,“你摸我嘴了,就是动手动脚。”

  肖铎听了无奈摇头,“娘娘果然见识得太少,这样可不成。往后您是要随王伴驾的,这么一点儿小动静就让您慌了神,回头皇上瞧来难免怪罪臣不尽劝谏之职。”他抚抚下巴琢磨起来,“宫里娘娘受人服侍泰然自若,那才是四平八稳的帝王家作派。您日后既要回宫,前途自是不可限量,揪住这些小细节,岂不是大大的上不得台面?既这么,臣对娘娘日常的看顾还是不能少的,一定得闲就来娘娘院子里瞧瞧。底下人偷jian耍滑,侍奉起来恐欠仔细。比方梳头、沐浴、更衣……”他笑得宛若骄阳,“臣虽愚钝,这些却都得心应手。娘娘要是不嫌弃,臣来伺候,比那些人周全百倍。”

  音楼唬得目瞪口呆,还要伺候沐浴更衣?宫里娘娘们洗澡难道都用太监么?这个肖铎满嘴跑骆驼,她不能信他!

  花瓣纷飞,在他们之间簌簌飘摇,音楼突然生出些良辰美景奈何天的感慨来,也未及细想便道:“有彤云,就不劳烦厂臣了。您这么大尊佛,屈尊来伺候我,没的折了我的寿。”又笑了笑,“再说我不大喜欢和旁人接触,这是从小就有的毛病。”

  “认生么?娘娘这毛病是胎里带来的,不好治啊!不过不要紧,熟络了就好了。”他慢慢踱到她面前,把她jiāo叉在胸前的双手拉了下来,“娘娘大节端方,这样的动作不雅,往后不能再用了。若是有人存心来轻薄您,单凭两只手是阻挡不住的。娘只需记住臣不是男人,娘娘在臣面前用不着遮掩。臣这样的身子,就算对您有些想法,又能拿您怎么样呢!”

  他咬字清晰,一递一声在她耳边说,像凿子用力镶刻在了她脑仁儿上。他一再声明他是无害的,一再说自己不是男人,这话在音楼听来实在悲哀。她耷拉着嘴角叹气:“厂臣不要妄自菲薄,在我眼里您和那些堂堂须眉无异。命是天定的,您只是吃了出身的亏。那些话……自己叫自己难受,又何必说出来呢!”

  他有片刻怔愣,苦笑道:“难不成娘娘还拿臣当男人么?臣的这一生已经毁了大半了,无家无室、断子绝孙,说不说都是一样。”

  她垂手站在灯笼前,蹙眉道:“如果能重来一回,您后不后悔进宫?”

  他认真想了好久,“不进宫,还在老家种那几亩薄田?每天吃了上顿没下顿?”

  音楼觉得发展的空间其实很大,也不是非得面朝huáng土背朝天。她嘬嘴咂舌,“以您的相貌,还愁没饭吃?好些地方请堂客,光陪人喝酒猜拳,活儿不累人轻省,gān得好的下回场子比花魁娘子还值钱。我和您说,我们那儿有家酩酊楼,里头有位连城公子,每回出游街口上堵满了人,都是为一睹公子风采。有一次花朝节我也去凑热闹了,远远看了公子一眼,看完的确叫人魂牵梦萦,可如今和您一比……啧啧,他连厂臣的一个零头都不及!所以您只要舍得一身剐,什么都不用gān,站在那儿就能来钱。”

  肖铎不知她哪里寻来的这些说头,慢慢眯fèng起了眼,“娘娘这是在教臣学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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